四,上帝造人
1)上帝以他的形象造人。上帝说:“让我们以我们的形象造人,”;创世纪又写道:“上帝以他的形象创造了一个男人,”由此可见:人是上帝的外形的摹本,是上帝的“3D自画像”。当我们顾影自怜或相顾无言时,其实就见到了上帝的影子。这是一个十分励志的事实,虽然不能说人分亨了神性,但神确确实实与我们如影相随。所以基督教的“上帝与你同在”,不仅指一种精神性,而且也具有生物学或至少是美学意义上的实在性。
2)人是什么?按照希伯莱文的词源,man/人,意谓:to be red/成为红色。基于上帝以土造人的叙事,和中东地区多红土的地理状况,人便是有上帝外形的红土。仅仅如此,上帝差不多只是一个“泥人张”的角色。但上帝“朝这个红泥人的鼻孔吹了口气,使他有了生气和灵”。因为有气,人活了;因为有灵,人并且知道怎么活。土、气、灵便是人的属性。这种“高贵”和“低贱”的混合,预示了人的无限的可能性。
3),上帝对人的初衷。上帝把人作为动植物的统领,并且希望亚当和夏娃能繁殖更多的人类,来享用这个世界的一切。到这里,人们往往会发问:上帝为什么要造人?为什么对人情有独衷?这是个大问题,如果有一个铁板钉钉的客观化的解释,那么多少困惑和苦恼都会一刻消解。在众多的解释中,笔者倾向启示论:即上帝创世的目的通过人的历史不断显现、揭晓/being revealed。但这与其说是一个答案,不如说是一个寻找答案的途径。笔者取现实主义、实用主义的态度:人不必一定要知道原因才能活下去;过去的始源不可重复,但能在未来重构。
4)上帝之诫。
创2:16 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
创2:17 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第一,上帝对人立命,对人是有约束、有期望的。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第二,不可以吃的是那个知善恶的智慧果,即上帝禁止人有知识和判断的能力。这可以理解为:上帝计划为人包办一切。老子说:“常使民无知无欲,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无,则无不治。”此话或是上帝本意的注解。当然老子说此话无合法性,一个人不能为另一个人、一群人作规定。但造物者--神可以。
第三,上帝为什么要种这棵危险的智慧树?有点诱犯的意思。现在通常的解释是:上帝给了人自由意志,即个人的选择能力。自由意志是人的本性,并先于其他一切:情感、生死、知性(这些是吃了智慧果以后才产生的)等等。萨持说:“存在先于本质”。但《旧约》在此告诉我们:自由先于本质。上帝给了人选择的能力,却又不允许人有判断善恶的能力,希望人能够自由地服从上帝的旨意。这当然是一个完美的结果,但如果人一直服从着上帝,又何知、何试这个自由意志的存在?从这点上说,自由首先是不服从,然后才是再服从,走一个黑格式的“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代价是惨重的,但自由意志由此自由地得到了肯定。
5).蛇
第一,夏娃偷吃禁果的直接诱因是Serpent/一条蛇。蛇能劝说人、欺骗人,说明它比人聪明,用不着吃生命树上的智慧果就已知善恶了。
第二,那么蛇是什么?如果说蛇只是我们理解的一个生物学上的物种,它应该如上帝说的,在人的统治之下,是没有智慧不知是非的。就犹太文化的背景来说,早先的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神话,都赋予了蛇以一种神性。在史诗《吉尔伽美斯》中,半人半神的吉尔伽美斯被蛇偷走了永生的神力,由此,蛇起码也是半神半兽的。埃及神话中的ouroboros/咬尾蛇--它自已吞食自己的尾巴--象征着生、死、重生的循环--一种动态变换的永生。由此,蛇也是高于死而不回的肉身之人。就《旧约》在创世纪后对蛇的描述,比如在《出埃及记》里,
耶和华晓谕摩西,亚伦说,
出7:9 法老若对你们说,你们行件奇事吧。你就吩咐亚伦说,把杖丢在法老面前,使杖变作蛇。
出7:10 摩西,亚伦进去见法老,就照耶和华所吩咐的行。亚伦把杖丢在法老和臣仆面前,杖就变作蛇。
出7:11 于是法老召了博士和术士来,他们是埃及行法术的,也用邪术照样而行。
出7:12 他们各人丢下自己的杖,杖就变作蛇,但亚伦的杖吞了他们的杖。
蛇至少是作为显示神迹的工具。后来的基督教把这条伊甸园里的蛇,看作是魔鬼撒旦的化身,或恶的中介。而在中东地区和希腊,蛇一直是恶意、狡黠/欺骗的象征。
第三,不管怎样,蛇-恶是高于和先于人的存在,也就是说:善恶先于存在。这也就解释了上帝为什么不希望人知善恶:因为知善恶而后有恶的判断和选择,不知善恶即无善无恶、才可与上帝之至善为一。神界已有神魔、善恶之二元/对立/对称等互相冲突的因子,上帝之创世造人,或有另辟一个清平一元世界的用意。
第四,蛇对夏娃说:“(吃了智慧果)你一定不会死”。这是欺骗,是对上帝之诺的直接否定。又说:“因为上帝知道,一旦你吃了智慧你的眼睛必定象上帝一样睁开,也象上帝一样知善知恶。”这是说服,而且是天衣无缝的说服。“和上帝一样”是个致命的关键词:既然上帝以自己的形象造人、既然亚当、夏娃亲见了上帝与己相似的形象,那么再进一步的有和上帝一样的天眼和知善恶的智慧也就顺理成章,这虽可当作亚当夏娃的狂妄和野心,但也可看作一种学习和摹仿。亚当夏娃的背抗,有可能仅是出于一种仰慕、摹仿的热情。但不管怎样,自由意志里的情感、欲望部分具有两面性和危险性,它需要另一部分之理性、分析的节制。就自由意志的这二重性而言,人被注定要背叛上帝:有蛇要背叛,无蛇也要背叛;今天不叛,明天也会叛。在此,从动机上印证了前文所说的:“自由首先是不服从。”
第五,蛇是用语言唆使,而非强力。这说明蛇对由上帝亲造之人的作用是有限的,人应有天然的抵御魔鬼的能力;或者说魔鬼的力量不过是一种幻影,而非实体性物理性的能量。如果这条蛇就是后世基督教认定的魔鬼撒旦,那么蛇--撒旦诱惑夏娃的原因就比较清楚。《旧约》中说撒旦本是上帝的最高天使,因其聪慧美丽而狂妄骄傲,以至“想和上帝一样”,于是背叛堕落。而撒旦之打动夏娃的正是“一旦你吃了智慧果你的眼睛必定象上帝一样睁开,也象上帝一样知善知恶。”魔鬼极有可能是想把自己的未遂之愿寄望于人类,或与人互助而一起成为神。邪恶之中未必没有一种良苦用心。而且就后来魔鬼对人的作为来说,他也始终是诱惑,而没有使用强力。比之上帝摧毁所多玛城的暴怒,撒旦反而要文雅平和得多。而比之人对人、人对兽的残暴,尤其是有些人在要人背叛上帝或相信上帝所使用的手段,这魔鬼撒旦还真留着天使的本性。比如,撒旦诱惑耶苏的行为,只是把世上的万国显给耶苏看,并说:“你若俯伏拜我,就把这一切赐给你。”耶苏不从,撒旦也就走了。抵御魔鬼的诱惑是不容易的,但后果并不严重,要好过抵抗神的权威和人的权威。而罗马人及犹太人对待耶苏就没有如魔鬼般的文雅,他们直接把他残忍地钉在了十字架上,血尽而死。由此,很难说人的罪孽是由比之文雅的魔鬼造成的。在此并非要为魔鬼辩护,仅指出:凭着自由意志,人的自我演绎可以是无限制的和极端化的,有的人可以成为天使,有的人恶过魔鬼。人其实既超出了上帝的意料,也超出了魔鬼的意料。
6)禁果之效
第一,亚当夏娃吃下禁果后,眼睛睁开了:他们意识到自己是赤裸的,于是用树叶把身体遮蔽起来。也就是说,a,睁开的智慧眼首先看到的是自己,从而有了危险的自我意识。“我”诞生了,世界上的一切都成为对立的“他者”。b,因而对毫不设防的赤身露体感到羞耻,对自己与世界之间没有任何屏障感到惊恐,于是要用树叶把自己包裹起来以和世界隔开。此时,人已不可救药地要与天地分离、包括造物主-上帝,人成了这个世界的“异己。”恩格斯在《劳动从猿转变到人的过程中的作用》中提到用手制造工具的重要性,比如把石头做成刀子。而旧约在此告诉我们,人使人成为人而制造的不是工具,而是几片树叶相缀的衣 服,羞耻感比饥饿感要重要得多,伦理先于生存。c,所以当耶和华走进伊甸园的时侯,亚当夏娃便躲了起来。当上帝耶和华不断呼叫:“你们在哪里?”最后亚当不得不回答:“我们在园中早已听到了你的声音,但我们有点害怕,因为我们是赤裸的,所以躲了起来。”上帝又说:“谁告诉你们你们是赤裸的?是你们吃下了那棵我命令你们不许吃的树果吗?”此处,上帝耶和华的伤心和失望溢于言表,一切都这么突然,连神也猝不及防。
第二,这是一出三败俱伤的悲剧。上帝或高估了人的忠诚,或低估了魔鬼的恶意;魔鬼则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人的复杂性;其实神、魔都上了人的当。但人也由此失去了确定性:既失去了从神、从善的确定性,也失去了从魔、从恶的确定性而从此漂泊无定、挣扎不息。
7)上帝之罚
第一,按照责任轻重上帝开始依次惩罚,后世犹太人重于生命的Torah (作狭义解,即指犹太律法)精神在伊甸园 里就由上帝开始了。首先是启端者蛇,上帝罚它永世贴地而走。这个惩罚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即蛇永世最低下并不得升华。但此罚其实是打狗给主人看,撒旦扮蛇或附于蛇身,蛇有何辜?除非蛇已站队魔鬼一边,并死不悔改。但这一点并不清楚。对夏娃,一是让她从属于男人。这其实并无新难,夏娃本由亚当的肋骨而铸,本质就依赖于亚当;而且上帝造夏娃是为了亚当有一个帮手,而非一个平等的对手。在此,西方的wo-man(wife of man)和中文“女”(跪-从属意)遥向应对。人类学家会说是父系社会代替母系社会的结果。二是上帝让夏娃-女人在怀胎和生产时都倍加痛苦。这个有伤害,而且计谋深沉,明着让女人上当,因为上帝并未让女人性交时也痛苦。这种乐前苦后的安排使苦无法逃避。但这也使女人具有了伟大的母性:惩罚和赎罪一开始就是相辅相成的。对亚当,惩罚其实更重、更致命。一是只有通过汗流满面的劳作,才能有吃。这其实是把人贬于动物之下了,因为动物无需劳作而食,因为它们可以食于自然。而人大多数时候,只能食于自己的种植。一句话,人的胃比动物脆弱许多。二是规定了人的命运就是生于土、劳于土、死于土。一个循环,努力等于徒劳,存在为了不存在,而不存在是动态的存在走向不存在。这不是佛教的螺旋式上升之循环,是希腊神话西西弗斯神的希望-绝望的原地逗圈子。希神西西弗斯因为聪明狡黠,得罪了宙斯和众神,被判每天从山底向山顶推滚一块巨石,而每当巨石要到达山顶时,它便不可阻挡地滾落山底,而每当巨石滾回山底时,西西弗斯便控制不住地要再去把那块巨石推向山顶,然后又...又...又...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自我肯定和否定。可见,没有力量的智慧是危险的,更可能是有害的。拥智慧的代价便是如此这般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更为重要的是,上帝之“生于土、归于土”的诅咒,使人不仅不会“和神一样”,而且永远土性:既不可能成为属光明的天使,也不可能成为属黑暗的魔鬼。
第二,逐出伊甸园
伊甸园有二棵被指名道姓的树,一是智慧树,二是生命树。上帝告诫,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就会死。反过来说,不去动那个智慧果,人就不会死,生命树的长生效用对人也就没有意义。生命树的意义是依赖于智慧果的被盗。现在亚当夏娃吃下了禁果,在智慧上与神一样知善恶了,如再吃上一棵永生果,就又会和神一样无生死了。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上帝不会允许自已去制造一个亦敌亦友的对手。所以,亚当夏娃必须被逐。这是一幕令人辛酸的场景,逐者和被逐者皆受到了伤害,也无可奈何,无法避免。《创世纪》上说:“耶和华为亚当和夏娃各做了一条皮衣并为他们披上.....”这情景颇有“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意境,人神分离亦有不下于母子分离的感伤。中国神话《淮南子》记:“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人造了文字,有了智慧,便可独立于鬼神了,于是老天雨粟为赠别,鬼神夜哭为分离。然后“神把亚当赶了出去,又安排天使基路伯和一把四面喷火的剑,守卫着通向生命树的路。”伊甸园黯然关闭,而二元的人世之路开启了,直到今天还不知道它会通向哪里。
第三,生死的诞生。上帝发觉亚当、夏娃违背了他的诫令时,是既震怒又失望悲伤的。上帝的追问:“是你们吃下了那棵我命令你们不许吃的树果吗?”就表明了这出乎意料的两兼之情。就上帝的角度说,他可以进行任何惩罚:可以驱逐、可以禁锢、可以消灭等等。但上帝发明了死,上帝对亚当说:你吃了禁果就会死。这个死,可以象吃了毒药般的马上死;也可以过上一段日子,在他们生育之前死,也可以象后来上帝惩罚所多玛人那样,发一团火灭了亚当夏娃。如此,人世结束,创世也无果而终,上帝否定了自己。其实否定自己也无所谓,造物主的事造物主作主。问题是,死作为一种惩罚,对亚当这个只知生未见死的第一个人来说,是否有效?无知者无畏,奈何以死惧之?死的恐惧只对见过死的人才具惩罚的意义,也就是说只对亚当的后代才有意义。所以亚当死前必先生-生育繁殖。生是为了能够受到死的惩罚。上帝在此如老子之论:“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给前夺后、得而失之)”。虽然早先上帝也祝福过亚当:要让你子孙繁多,统辖地球。但子孙繁多也可以只生不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现在这副样子的人是因为上帝要惩罚亚当才会生着副“死样子”的。
第四,原罪。
A, 在希伯莱文中,它有三层意思:侵犯、背叛和违反。亚当夏娃背叛上帝的旨意吃了/侵犯了他们不该吃的智慧果是违犯诫命/法律的。语义比较淸晰但只解释了罪,而没有说清“原”。所以犹太教的大多数教派认为人不是天生有罪的,是生后选择的,自由意志使人倾向于、甚至注定人要选择犯罪。就此,撒旦并非一个客观的存在,而是一个比喻,比喻人性中固有的恶的一面。但这一说法暗示了人有避免原罪的可能性,或有可能存在着一些没有原罪的人。如此,这一说法就没有普适性,原罪的概念也没有得彻底和全面的定义。
B,英文版圣经,原罪/Sin是根据希腊文来的,有“错失标的/missing the mark"的原义。错失谁的标的?上帝的标的,上帝的初衷是让人不知善恶、无忧无乐地在伊甸园里没有时间地一元地生生世世。但亚当夏娃吃了智慧果而知善恶,原本存在于天堂的神、魔/善、恶对立的二元世界也由此降临尘世--一个被上帝创造的世界之中,建立和维持一个一元世界的目标错失了。还有另一解释,亚当夏娃背弃上帝的诫命而听从蛇/魔的劝诱,是错失了真神真善的标的。由此按照惯性原理或时间之矢的概念,人和世界只有在这条错失标的的“斜/邪路”上走下去,没法想改道就可改道的,至少要走上一段时间,然后或者停下来--回到创世之前的状态;或者再进入另一一元世界;或者堕落地狱。如此,一代一代的人便都是诞生在这条斜/邪路上,都要身不由己地在这条斜/邪路走下去,这就是原罪。
C, 笔者认为,生死之“生”,是因为上帝要把死作为一种惩罚加在亚当夏娃的身上而有的,所以生-有生有死之生命本身就是原罪,原罪不是附加的,而是固有的、本质的。如果亚当夏娃不吃禁果,一直留在伊甸园里,他们就是Man 和Woman/红土之人和他的妻子;吃了禁果而被赶出了伊甸园而来到人世而成为Mankind/Man+Mind/智慧之人,所以成为人就是原罪。但事情并不绝望,既然自由意志不可救药地选择有善有恶的二元世界,那么有负罪,也就必有赎罪;有错的选择,也固有对的选择的机会……。
原罪一说,明确了性恶论,但更为严重的是:不仅堵绝了祖先崇拜,而且暗示了今人受到了古人的连累、今人在为古人赎罪的因果关系。这使得西方基督教文明/文化有倾向发展、倾向未来,倾向时间之矢之一去不回的心理和思维特质。天国在可企的未来,而非不可溯回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