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杀人蟹、谋杀蛾到小丑,为了写《来自地狱的平装本》(Paperbacks from Hell)一书,格雷迪·亨德里克斯(Grady Hendrix)一共读了326本恐怖小说,详细又幽默地记述了20世纪70-80年代平装本恐怖小说的历史。
“也许这么说有点儿夸张,但从某一刻起,我开始觉得眼前发黑。”亨德里克斯说,“读得慢时,我一天可以读完两本书;读得快的话,我一天能读完四本。有时候我甚至能一天读六本,但第二天我的状态会很糟糕……我真的不推荐其他人这样做,这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本事,真的有可能造成脑损伤。”
《来自地狱的平装本》正好在万圣节期间问世了,该书追溯了低俗恐怖小说的起源,以及它与60年代哥特浪漫小说崛起之间的关系。此外,书中还涉及了1967-1973年间的一系列恐怖小说是如何影响了后世的小说创作的,包括埃拉·雷文(IraLevin)的《罗斯玛丽的婴儿》(Rosemary's Baby)、托马斯·泰恩(Thomas Tryon)的《另一个》(The Other)和威廉·皮特·布拉蒂(William Peter Blatty)的《驱魔人》(The Exorcist)。他在书中用一句话总结了这一深远影响:“不久之后,每一本平装书的封面都是撒旦了。”
亨德里克斯为什么会选择恐怖小说这一类型呢?“我经常去二手书店,这些书店基本都有恐怖小说专区,而书架上面总会有我从没听过名字的小说,作者的名字我也闻所未闻。这些书是从哪儿来的?什么样的作者会写一本书,讲一个即将改造成宾馆的爱尔兰城堡中的纳粹妖精?”他指的是约翰·克里斯多夫(John Christopher)1966年的小说《小人》(The Little People)。“哪个天才写了‘美国版的《驱魔人》’——《中邪的阿比》?为什么这么多恐怖小说的封面上都画着杀手娃娃?我一直想知道答案。后来我意识到,如果想要答案,我必须自己去找。”
亨德里克斯研究的那些恐怖小说大都早已绝版,内容包括“犹太怪物新娘、第四维度的性女巫、食肉蛾、有自杀倾向的哑剧演员、潜伏在长岛的犹太泥人”。这些书的出版目的是供超市和商店上架零售,根据亨德里克斯的说法,这些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永恒的:因为它们永远不会让你感到无聊”,他写道:“市场竞争如此激烈动荡,作者们必须要抓住每个读者的注意力,所以他们才写出了这些吸引眼球、风险极大的作品。吸引读者的不仅仅是封面,也包括写作风格:他们不遵守任何准则,但一定会写得非常有趣。”
《来自地狱的平装本》
亨德里克斯认为,自己之所以喜欢恐怖小说这一类型,是因为它们将日常生活中的恐怖元素文学化了。”如果你担心自己第一次买房,那么有一本小说讲的就是你刚买的房子企图谋杀你,而你不得不放弃按揭贷款、尖叫着逃跑。如果你担心自己不被别人理解,那么有一本小说讲的是一个女人变成了没有皮肤的怪物,只会愤怒地尖叫,并杀死她周围所有的人。如果你从战场回来后发现自己患上了创伤后应激综合征,这有一本小说,讲述的是一位老兵为了逃避一切而躲到乡村,却发现他住的房子被女巫的鬼魂缠住,想要置他于死地。“
《来自地狱的平装本》还追溯了恐怖小说亚类型的发展——从自杀的小孩(“领养的、化学改造的小孩应该被马上毁灭,因为他们无法被改造”),到70年代“有文化且优雅”的恶魔(“他们有着紫罗兰色的眼睛、黑色的狗和几图书馆的古董书,当他们死后,他们的灵魂会进入好人的身体”)。
他还研究了文化和社会是如何影响恐怖小说的,诸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避孕措施的改变,孕育了一大批关于怀孕和生育的恐怖小说。“幸运的是,平装本的恐怖小说展示了每一个新父母的恐惧——是的,性行为会让你的孩子死掉,尤其是当女性高潮时(《摇篮》,1982年);是的,生孩子会让女性的胸部看上去如同被破坏的伟大艺术品(此处有太多可以罗列的作品);是的,如果你选择堕胎,胎儿的尸体会被埋在医院后院浅浅的坟墓中,之后它们会被闪电击中,重生为吃大脑的小孩,并用念力引爆你的子宫(《卵》,1983年)。”
当时的恐怖小说亚类型有玩具、小丑、昆虫袭击人类生殖器、闹鬼别墅、邪恶胎儿和邪恶植物(主要是捕蝇草,或者就像亨德里克斯所说的“被诅咒的植物”)等等。不过,亨德里克斯说他最喜欢的是“在彼得·本奇利(Peter Benchley)的《大白鲨》(Jaws)和詹姆斯·赫伯特(James Herbert)的《灭鼠大战》(The Rats)之后出现的大批动物袭击类小说”,这两本小说都出版于1974年。“出于某种原因,动物真的很喜欢袭击英国人,英国遭受着动物的袭击,而日本遭受着巨大怪物的袭击。英国人被狗、猫、蜥蜴、蛾子、螃蟹、水母、蛆虫、兔子、青蛙、猪、鹅和蛞蝓袭击过,这些还只是我即兴想到的。动物们受够了人类的胡言乱语,因此无论是鸭子还是柯利牧羊犬,对所有穿袜子的动物展开了袭击——我很喜欢这样的想法。“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超自然的恐怖小说市场已经过剩,托马斯·哈里斯(Thomas Harris)出版于1988年的《沉默的羔羊》标志着这一类型的正式崩溃。读者们转向了血腥/连环杀手类型,但这并不意味着超自然小说的消失。“90年代中期,平装恐怖小说热潮褪去,各出版社的市场部门将‘恐怖’(horror)一词从书脊上抹去,‘惊悚’(thriller)取而代之。作者们开始重新改写他们的手稿,把糟糕的吸血鬼小说改成流行的连环杀手小说。我们仍生活在这些事件的阴影中。”亨德里克斯认为,吉莉安·弗琳(Gillian Flynn)的《消失的爱人》(Gone Girl)就是披着惊悚外衣的恐怖小说。“我看着如今书店里的各种惊悚小说,想到了60年代的哥特小说热潮。”
艾德·索伊卡(Ed Soyka)为格雷厄姆·马斯特顿(Graham Masterton)1975年的小说《恶神》(The Manitou)重新绘制的封面。
亨德里克斯觉得惊悚小说并非真的吓人,不过布兰达·布朗·卡纳里(Brenda Brown Canary)的小说《小丑的声音》(The Voice of the Clown)却让他“不断惊掉下巴”。这本书讲述的故事是一个六岁小女孩的小丑玩具总对她轻语,告诉她如何杀掉妹妹,让她的父母发疯。
他也提到了肯·格林霍尔(Ken Greenhall)的小说《伊丽莎白》(Elizabeth)和《地狱恶犬》(Hell Hound)。“格林霍尔一生过得很糟糕,只有最小的出版社才愿意出版他的作品,他的经纪人因为他太老而放弃了他,他不得不靠编撰百科全书来谋生。不过,如果说有哪位作家继承了雪莉·杰克逊(Shirley Jackson)冷静严肃的写作风格,那一定是格林霍尔,”他说,“《伊丽莎白》几乎就是杰克逊的《我们一直住在城堡里》(We Have Always Lived in the Castle)的续集,而《地狱恶犬》则是从一个狗的角度写就,它在寻找一个高标准的主人,这意味着它愿意杀死那些让它失望的主人。如果我能说动哪怕一个人去读读格林霍尔的小说,我觉得《来自地狱的平装本》就算成功了。“
亨德里克斯本人也写小说,他的作品包括《我最好的朋友是驱魔人》(My Best Friend's Exorcism)以及一本关于宜家家具店闹鬼的小说《恐怖家居》(Horrorstör),但他觉得低俗恐怖类型小说并不会重返市场。“这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我们现如今的文化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人们不再愿意读那一类故事了——关于纳粹妖精、女性大脑因高潮而融化,或是印第安人用脏话让土狼用两条腿行走。”
在读了这么多恐怖小说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写作水平并没得到提高。“这些小说只有一个原则:不无聊。不过,它们也教会了我如何挑战极限,不要重复已经写过的内容,去寻找其他作者还没有探索过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