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览岁月【三】乱世(4)


岁月是过往日子里堆积的往事,曾经的喜悦让人念及,曾经的伤痛不愿提念,而一代人接一代人演示着相同又不同的故事,或许要终被岁月的荡涤后也失去了守候的味道,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庄严面容下,就显得平淡,乏味,单纯了。却在一个家庭中就尤为重要了,因为这些故事里有生命的足迹。对于家庭的往事,确实不太被后后人重视,往事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家门所经历的过程。它并不精彩,但翻开却有饮水思源的感觉,让你眼前就出现了许多往日生活的情景,看到家人在朝云夕阳间一步步跋涉。那里有惊喜,那里有艰辛。因而,一旦翻开往事都让你万簌俱静,心态空灵。终于不被后人遗忘。

父亲在十七岁成婚,母亲是山西新平堡闫家的闺女。在新平堡说起闫家的四个闺女,很受人追捧。我母亲为三,机敏灵活心地善良。论说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在礼教上远不及母亲娘家,但在门庭的高低上还能说的过去。母亲常说,你姥爷年轻时很有本事,跑蒙古拉骆驼铺狼皮,还娶过蒙古王爷的格格,姥姥是姥爷后来回到新平堡娶大同高山的。姥爷很讲究爱排场,行为,举止要样子。而且是非常认真的一套封建礼教,逢年过节姥姥家堂屋设有神龛,秉烛掌灯香烟缭绕,静谧中让你肃然起敬。家人团聚要行跪拜大礼,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可马虎。这礼教姥爷身体力行对四个女婿相敬如宾,严格有序的家风造就了他们安分守己的脾性,束缚了他们的进取心和突破精神。而这家风一代代的传下来,出现了好多惟命是听的后人,可又随着时代的发展与进步这样的情况不多了。

娇巧乖秀的母亲,却有刚烈要强的个性。凡事不马虎,爱讲究要面子。有着敏捷的思维与灵巧的双手,这就构成了母亲忙碌操心的命运。十九岁迈着那双灵动小脚来到这世代庄户人家,谁说自己不是那大家闺秀也算是小家碧玉,初入家门,对于大老粗的做法还适应的很快,家中一切变化了,家干净了,饮食变样了,讲究礼教了。母亲给家门带来了温馨与舒适,这也许是文明的气息吧。是的,祖母让家门结束了不识字的历史,母亲让家门改变了以往的做法。她们在家门的发展中功不可没。

然而,乱世中的日子总是不得安宁,在那晦暗无光的年代里,土匪横行地痞称霸,有钱无钱同遭劫难。随着日本人的入侵,各地土匪更加疯狂地刁抢,村子中汉奸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在此期间,父亲有了个不着家的差使,是为了家中免受压迫欺负。但家门还是仍然遭受蹂躏。一日,祖父去村西自家树林看看,这片遮天蔽日的大树林是祖父的煤窑,这也是穷人弄烧柴的地方。那家没烧的就去树林砍上回家烧火。有时碰到砍树的人,祖父也只能好言相劝,没烧的多砍点儿可不能放大树。他就是这样的人大大咧咧为人重义。忍让吃亏的脾性和树大招风的人家,而这恰是乱世年月土匪强人的欺负对象,好人心善却换来土匪恶棍的伤害。就在从树林回来的路上,遭到恶棍的毒打。这恶棍们受村中汉奸暗中指使掠索钱财,因迟缓了几天,把祖父打得满面流血,伤痕累累。随后又到家里祸害滋事,祖母怕母亲受到伤害,半夜逃跑到新平堡躲藏起来,好长时候不敢回家门。

混乱的年月滋生了恶人强势。逞英雄耍威风不可一世的村中姑爷,把他请在家中吃饭,宴席上蛮不讲理,掀翻饭桌,拔出枪向外射击,震慑众亲欺人太甚。闹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人家大了,是非多了,祖母被折腾的整天提心吊胆,常常不敢让父亲回家,只能半夜回来五更就得走,母亲常住娘家不敢回来,祖父忍气吞声低眉应对强暴的欺凌。

混乱中的不宁滋生了无法想象的灾难,家门也算是大户人家,纳粮摊派轮番骚扰,日本人,白狗子,土匪常来常往。一天日本人住下了,院子里的男人们遛马,家里女人们给日本人做饭。东洋大刀放在炕沿上,嘴里哇哩哇啦喊叫着,母亲做饭伺候怎么做都不对,而且越吼越凶。母亲越感慌乱不知所措,情急之下急中生智逃跑的想法有了。于是灵机一动借口上厕所的功夫,带着姐姐和外甥跑到那南墙外的张家爷爷家,说明来由,老人把母亲她们送到野地藏起来。可是,这一跑给家里惹下大祸,祖父母惨遭毒打,把家里翻箱倒柜收拾个干净。一家人在粗暴狂虐祸害下家无宁日,家人处在苟全性命与乱世之中。

在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古城村遭受了空前的土匪大浩劫,土匪肖顺义率领几百土匪准备偷袭新平堡,结果让古城的联庄人发现开枪射击土匪,枪声传到新平堡守卫在城门的人发现了,这就让新平堡有了防备。土匪就杀回古城报复,这下古城就遭殃了。从睡梦中惊醒的村子乱作一团,惶恐的人们抱着小的拉着大的往村外庄稼地奔跑,一些有家底的人家套上车拉上家中值钱的东西携家人仓惶逃跑。混乱的村子中,人们如雨的脚步,土匪如雷的喊叫,家中慈母的惊惧,稚儿的哭喊,一刹那灾难降临在这个古老的村庄。土匪追赶着逃跑的人们,当母亲她们的车跑到五里墩路上土匪就追上来了,把车扔下跑到庄稼地藏起来,土匪把一车东西连心爱的大灰骡子抢走了。此时家中只有祖母一人在家,土匪挖地三尺抢劫财物,把家中银两细软叼了个尽光。一场大难过后,家中损失惨重,从那时的现金估算不下两三千元之谱,祖母受到惊吓小便失禁一直未好,后来一提起胆战心惊的眼里含着痛苦的泪水。祖母一辈子的节俭度日,一辈子的碌碌操劳,相夫教子几十年。在土匪的这场劫难后敬爱的祖母离开了人世,享年六十三岁。祖母的一生实在够苦的,她足足经历了个乱世年月。做了一辈子的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却受了一辈子的窝囊气,临了还是在这乱世中被榨干了她生命的汁水。怎能不让人重重地叹息一声呀。家门遭劫难之后,家境日渐衰落,然而灾难仍在持续着,已经到了不能安居乐业的地步。一连串的不幸,一场场劫难。犹如难以逾越的困境横在父亲面前,此时的父亲处在人生的漩涡之中,一边是年迈孤苦的老父亲和娇弱的妻子女儿,一边是难以生存的乱世年月,这一切困境向他包围过来。这个时候,家庭的重担将要落在二十三岁父亲的肩上,就要挺起身子去接受命运的考验吧。

在这乱世年间,父亲亲眼目睹家中几遭不幸之后,到了度日艰辛难以立足的地步。一个好端端的家在这些年的慌乱世道中颓败了。或许这正是他在自己的年龄里落脚的时候,将要告别的不仅仅是年轻的岁月,而是一个站立起来能够主宰家庭命运的人。再不能不管不顾的活着,自己清楚地意识到家庭生存的责任是没有理由推卸了,这个时候却惊慌于自己以前对土地经营近乎无知,加之祖父指点训斥每日不休,没想到这时让自己应对有点乱了方寸,因而把土地经营的一塌糊涂。

几年后,在我姐姐九岁时,我哥出生了。哥是家门中三代单传的第一个男孩,从我哥的身上看到了家门的希望。因而父亲试图改变祖辈以农养家的做法,同时受思潮的影响决定卖掉家中所有土地出外谋生。这一惊人的举动却遭到了祖父的反对,怎能舍得把祖辈苦心经营的土地卖掉呢,一看就是败家之举。父亲之所以有了这样的决定,是因为父亲是识字人,源于对时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影响,日寇投降后,解放战争节节胜利,这乱世年月即将过去。可这四村乡野全然不知,愚昧闭塞的生存还受着土匪恶霸的统治。这个决定父亲想了很久很久才跟祖父商量,父子俩争执几番,祖父答应只卖了几十亩坡梁乱地。父亲背着票子去了京城。然而,偌大的京城未能找到一块立足之地,见识了一派慌乱态势,不识时务的幻想破灭了。伫立街头满腹凄楚,面对茫茫人海种种异想从脑海里飞逃出来,只剩下一个意识我还是一个农民的儿子,随之那种离奇的渴望抹进了时光中毫不吝惜的掩埋了。父亲抛下了深深的叹息带着沮丧的心情回来了,一身的空虚满脸的失落,前路迷茫中的父亲面对风雨飘摇的家,迟迟疑疑地决定到柴沟堡姥姥门下以解当下之困。不久,全家移居到柴沟堡居住,在母亲打扫家的时候,我二姐出生了,这一年是一九四九年的冬天,从此往后,家门随时事漂泊居无定所。

诚然,人们过日子的基调随着国家和民族的兴衰荣辱而奏响,时而激荡,时而深沉。那旋律的起伏道出了人们的精神向往和追求,同时又包含着凄恻动人的情愫。于是直到今天,我们没有资格去评说先辈所经历的年代是否成功,更不能嘲笑他们在那个岁月无所作为。而只要明白我们的家庭是随着国家的安宁而安宁,随着国家的富裕而富裕,没有国家的富强就没有家庭的幸福。

回顾家门先辈们生存的年代,足以证实人生不易,同时让我清醒地认识到人活着不是为了证明苦难,而是人生亲历过黑暗才能懂得光明。从曾经的岁月中,先辈们在各自的生命轨迹同有着生生不息的奋争精神,同有着为后世子孙奉献的品质,同有着不屈高贵的生命意志。他们就是凭着这样的情感从太多的战乱太深的苦难中一步步走来。随手扒开陈年旧事,都会让人震惊,那一串串深深的脚印间,留下了多少辛酸绝望的泪水。无法想象他们在艰难困苦中的卑微,渺小了,但是他们是历史跋涉的人,留下了感人至深的故事,怎能不让后人敬颂呢。

这个时候,我得长长的舒一口气,拍一拍身上的尘土,耸一耸发困的肩膀,疲惫顿消。伫足凝思,往日的尘烟,岁月的风雨给我留下了苦涩的回味,于是,我不能懈怠,既然家门仍在漂泊,那我继续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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