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吃茶去(二)

走,吃茶去(二)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像我这样的野狐禅,什么事都似乎略懂,却又真得是什么都不太懂。对茶,亦是如此。心血来潮时,也曾花大价钱置办过全套的吃茶工具,装模作样地玩起了茶道,故作高深地炫耀过茶艺。

但终究还是个粗鄙之人,玩着玩着,就把自己装累了,再也不愿去碰那些壶碗勺夹镊啊啥的,也不再希罕计较什么金骏眉乌龙茶,什么明前雨前,什么白茶黑茶啥的。

只要一杯炒青,那种大叶炒制成的粗茶,杀口经泡,前苦后甘,足矣!泡上一大杯,放至温热,猛喝一大口,咕咚滑下肠,舒筋松骨,酣胆俱张,怎一个“爽"字可形容。

正所粗茶配粗人,相得宜彰,这才两不相愧,喝来荡气回肠。

我甚至还特别怀念以前澡堂里的免费茶水。

在大池子里泡得全身红通通,热气腾腾地出来,用白色小茶缸去军绿色的保温桶里放一缸子温热的茶水,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到自己座位上。

缸内的茶酽红酽红的,微微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雾气,透过雾气能看见缸口纠扯飘浮着的、大小不一的白色汽泡和红色茶沬。

鼓起腮帮子,沿着缸口,吹一口长气,吹去浮沫,吹去烦劳,吹散热雾,吹出涟漪。这种茶水,小口品咂,断然品不出其中真味,须用大口,猛吸。吸个满口,让暖香漾满整个口腔,待感觉热意稍稍退却,徐徐咽之。浴后的疲乏顷刻间土崩瓦解,全身的燥意悄然退却。我想,茶吃到这个份上,却才真正让人感觉到些许的茶意了。

唐代诗人卢仝有一首《七碗歌》,专说吃茶。诗曰: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惟有文章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轻。

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毛尖龙井碧螺春,银针雪芽金骏眉,这些都是好茶,只可惜都不经泡,泡不了三泡,已是寡然无味。而且奇贵。想来此等品质茶叶,早在唐代,倘有,也定不便宜。

那么问题来了,据史记载,卢仝老师性格孤傲,终身穷困潦倒,基本在现在河南一带活动,想喝到又贵又好的茶不易。那时,还没有信阳毛尖什么事。当时的豫地虽不是茶产地,然多山,山茶野茶想来不少,但农人的制茶技术一般,粗制滥造,经泡也劲大。卢仝老师能吃到的,基本上也只能是这种山野粗茶。

话说当日。卢仝老师忍着肚饥看了一天书,头昏眼花,口干舌燥,满嘴燎泡,看看天色已晚,想想家中无斗米,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烧水煮茶吃。一个恍惚,手一抖,茶叶放多了。

多就多吧!反正屋后的坡地上有得是茶树,明天早上再去摘些就是了!卢仝老师这样想着,第一碗热茶就入口了。喝得有些急了,没咂摸出味儿来,就进肚了。有了茶水的滋润,干燥难耐的口舌喉开始活泛起来。一碗喉吻润。舒服!

松松衣带,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二碗,一入口,满嘴燎泡就被滚烫苦涩的茶水彻底唤醒了,强烈的辛辣刺痛感,让卢仝老师忍不住"啊呀"一声,打破了这座小破屋内死一般的沉寂,惊走了屋前檐下的一只野猫。二碗破孤闷。

第三碗下去。口中适应了,没食的肚子开始抗议了。三碗热茶在空荡荡的肠胃里汹涌奔腾,咕噜咕噜,好不热闹!卢仝老师坐卧两难,只得起身踱方步。一踱方步,口中自然成诵,无数锦绣文章在脑中喷薄而出。三碗搜枯肠,惟有文章五千卷。

待到第四碗下肚,卢仝老师走累了,白毛汗就下来了。茶劲依然酽烈,与第一碗丝毫不差。长期营养不良的后果卓有成效,冷风一吹,茶劲上湧,诗意消散,思前想后,无来由突觉悲凉好个秋!四碗发轻汘,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这时候喝的,就不再是茶了。我们可爱的卢仝老师全身绵软,双眼发直。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轻成了一叶薄纸,向空中飘去,越飘越高,越飘越远……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他醉了。吃茶吃醉了。

第二天一早,他悠悠醒来,正看见眼前放着的第七碗茶。已经凉透了。想起昨夜一幕,禁不住打个寒颤,叹一声,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卢仝老师在一个恍惚下写成的这半首诗,后来传到日本,被争相传颂,竟演变为了“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的日本茶道,这恐怕是他想不到的。

你可能感兴趣的:(走,吃茶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