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早写海榴(海榴,即现在的茶花)诗的,是南朝陈代官至尚书令的江总。他在《山庭春日》诗中写道:“岸绿开河柳,池江照海榴。”在春天的山庭,河岸上柳树的绿叶挂满枝条,池塘边海榴的红花费映照水面。写了花色:红色;点明花期:春天;还说明了当时人们已在山庭旁造景:植杨树、栽茶花。
比江总稍晚的,是隋炀帝杨广。他的《宴东堂》诗开头四句是:“雨罢春光润,日落是暝霞辉。海榴舒欲尽,山樱开未飞。”隋代的东都洛阳,有著名的原晋宫大殿“东堂”。隋炀帝在东堂歌舞宴乐,作诗时自然叙东堂景物:春日雨后,晚霞映辉,海榴舒展盛开,樱花含苞待放。诗中的“春光润”和“舒欲尽”,点明了植于东堂的海榴正处于花期盛极将衰之际。
江总和杨广的诗,都写海溜盛开于春天。唐李嘉佑的海榴诗曰:“江上年年小雪迟,年光独报海榴知。”也写明冬末小雪迟飘,海溜花开独报春光。皇甫冉写海榴“犯雪先开”,其弟皇甫曾则写“腊月榴花带雪红”,韦应物亦写道:“海榴凌霜翻”。翻,即飞,引申为开放。“凌霜”,与“犯雪”、“带雪”一样,都点明了海榴的花期,元稹的诗写“早春”时节“海榴红绽”。温庭筠的诗也写了花期:“海榴红似火,先解报春风。”而皮日休诗曰:“一夜春光绽绛囊”,即春天早晨绽开大红色的花蕾。诗人接着还用“化赤霜”的比喻描述了海榴的花期。方干的诗则云:“满枝犹待春风力,数朵先欺腊雪寒。”写了在腊雪中数朵先开的海石榴花等待着春风。
由此可见,当时被称为“海石榴”(或“海榴”)的茶花,花期自“凌霜”、“犯雪”的秋冬一直到“犹待春风力”的春天。茶花与迎春花一样成为春天的使者,却不是报春第一枝,与梅花一样出现在冬天,却没在人们心目中留下凌寒独自开的孤傲与不畏。
有名无名的茶花照旧按季节开放,姹紫嫣红,构筑着一个万紫千红总是春的花花世界,招惹着行人的眼。茶花的艳丽不影响诗人们对它的热爱与衷情。
在唐诗的花花世界中,牡丹的雍容华贵,兰花的清幽淡雅,桃花的红粉不自娇……都没能阻止诗人为茶花的绚烂而倾情歌颂。
李白《咏邻女东窗海石榴》诗曰:
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
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
清香随风发,落日好鸟归。
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
无由共攀折,引领望金扉。
诗仙李白的这首茶花诗,开头二句即点出了花的主人“鲁女”及花的位置是“东窗下”,并评价了花的名贵是“世所稀”。接着诗人说红珊瑚映现在绿水之中,也不能与怒放的红茶花点缀在绿叶之中“比光辉”,从而反衬出这“海石榴”花之美。值得注意的是这株茶花竟有“清香”,并在“落日”时还有“好鸟归”宿。可以想见,这株茶花当是较大的已栽植多年的树,所以鸟儿才来归宿。末四句则是诗人“爱花及人”,表达了对这位“鲁女”的思慕之情:愿作向阳的树枝去拂她的罗衣,还想与她共折花枝而伸着脖子望她的窗户。
卢肇《新植红茶花偶出被人移去以诗索之》诗曰:
最恨柴门一树花,便随香远逐香车。
花如解语犹应道:欺我郎君不在家。
卢肇进士及第之前,犹独住“柴门”之中,可见家境贫寒。但他极爱茶花。一日“偶出”,茶花被人移走,于是“以诗索之”。把茶花写成女性之人,说这花如能言语,将其移走是欺负丈夫不在家。诗人以茶花的口气称自己为“郎君”,实则诗人视茶花为爱妻。失去茶花犹如失去爱妻,真挚的爱花之情动人心魄。至于杂著《古事比》和《花里活》中记载的唐代诗人张籍将爱妾与人换茶花的所谓爱花故事。与卢肇纯真圣洁的爱茶花之情相比,是决然不能同日而语的。
贯休《山茶花》诗曰:
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红谬。
今朝一朵坠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
贯休是唐末著名的诗僧,且善书法,工人物画。贯休的这首写四川山茶花的诗,立意与构思别具一格,不同凡响。诗的首句虽然点明了风定日晴的花园环境,但没有去描绘茶花盛开的场面,而将笔锋一转立即写了艳红如猩血的茶花已经“色死”衰败的景象,把立意放在了“惜花”上面。后两句写落花则更是匠心独具,运用了“绿珠坠楼”的著名典故。据《晋书•石崇传》载,贵族石崇的爱妾绿珠“美而艳,善吹笛”,被赵王司马伦的嬖臣孙秀看中,“指索绿珠”。在受到石崇的勃然拒绝后,孙秀矫诏逮捕石崇,绿珠为报答丈夫,当场“自投于楼下而死”。诗僧贯休看到茶花“一朵坠阶前”,便联想到了绿珠坠楼,将绿珠与落花融成一体,抒发了自己的惜花(人)之情,并表达了对“孙秀”残害绿珠(茶花)的怨恨。一代高僧,在古稀之年犹有如此情思,确实不易。
温庭筠《海榴》诗曰:
海榴红似火,先解报春风。
叶乱裁笺绿,花宜插鬓红。
蜡珠攒作蒂,缃彩剪成丛。
郑驿多归思,相期一笑同。
温庭筠是唐代后期的著名诗人,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诗人在如此好客的“郑驿”竟然思归,其原因在于他思念着要与海榴花“相期(逢)一笑”,恋花之情跃然纸上。诗中的海榴已经成为妇女的饰物,插于鬓发之上。海榴的花办像绸缎一样的丝织物,这成了我找不到褶皱的理由,花形就像绸缎剪成的丛球,怪不得说茶花像假花了。
带着唐诗的盛赞,茶花又迎来了宋人的倾情讴歌。莫不见宋诗里点点滴滴的茶花情,莫不见诗人眼里片片茶花意。
苏轼《王伯所藏赵昌山茶》诗曰:
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
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
能传岁寒姿,古来唯丘翁。
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
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
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
这是一首赞美山茶画形容好到了极点的程度,表现出了诗人高超的写作技巧。我们喜欢山茶花并不是因为它好看,而是它的花蕊里藏着蜜。说实在的在我们的心中山茶花并不怎么美丽,说它白却白得不纯静,而一开就是漫山遍野。在山村生活那么久,又那么喜欢山茶花,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认真去欣赏过它。后来进了城,离开了给我带来美好回忆的山茶花,同时也认识和喜爱起能开大朵大朵的花瓣的茶花。淡红、紫红、大红的茶花开得异常的妖艳和夺目,不像家乡的山茶花那样默默无闻。
陆游《山茶一树自冬至清明后著花不已》诗曰:
东园三日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
惟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
诗人抓住了山茶花最突出、最珍贵的特性,不写花在长冬中的傲霜斗雪,而写在清明后斗雨战风。语言精炼,风格豪迈,平易通畅,语气雄浑。仿佛开花是茶花一生的追求,有的才高过尺余,就开得灿如朝霞,有的虽年过百岁,仍然绽放着火红的云霓。茶花开得大方,花期长,不象灼灼的桃花,随便那一阵风,都会让她落英滨纷,早早天折。它没有牡丹华贵,也不能与幽兰比香,却以彤云吐火般的释放,赢得人们的爱恋。
宋诗的夸赞或许比不得唐诗来得震撼,但宋词的妙赞却是别有一番情调的。
王安中的《蝶恋花•山茶花》是最早的茶花词,词曰:
巧剪明霞成片片,
欲笑还颦,
金蕊依稀见。
拾翠人寒妆易浅,
浓香别注唇膏点。
竹雀喧喧烟岫远,
晚色溟?六出花飞遍。
此际一枝红绿眩,
画工难写银屏面。
从山茶的含苞欲放开始,到首枝花的开放,采用了许多比喻,把山茶花写得生龙活现。
辛弃疾是宋词中的豪放派继苏轼之后的物。他写了《浣溪沙•与客赏山茶,一朵忽坠地,戏作》。词曰:“
酒面低迷以被重,
黄昏院落月朦胧。
堕髻啼妆孙寿醉,泥秦宫。
试问花留春几日?
略无人管雨和风。
瞥向绿珠楼下见,坠红。
其词想象丰富,以“堕髻啼妆孙寿醉”、“泥秦宫”、“绿珠坠楼”的比喻融化其中,非常生动。
张炎是宋词格律派中重要人物。他写有《蝶恋花•山茶》词一首。词曰:
花占枝头?自焙。
金汞初抽,
火鼎铅华退。
还似瘢痕涂獭髓。
胭脂淡?微酣醉。
数朵折来春槛外。
欲染清香,只许梅相对。
不是临风珠蓓蕾。
山童隔竹休敲碎。
此词上阕用了许多比喻来形容不同颜色、不同花形的山茶花,下阕描述了把各类茶花折来,插之于槛内,呈现了一幅非常雅致的景象。
明清的小说并未冲淡茶花的绚烂,君不见,点点诗意跃然纸上。
明•于若瀛《山茶》:
丹砂点雕蕊,经月久含苞。
既足风前态,还宜雪里娇。
短短二十字,便几乎写尽了山茶花的可爱之处。
清•叶申芗《木兰花慢•红山茶》:
谱滇南花卉,
推第一、是山茶。
爱枝偃虬形。
苞含鹤顶,烘日蒸霞。
桠枝,高张火伞,
关粤姬、浑认木棉花。
叶幄垂垂绿重,
花房冉冉红遮。
仙葩,种数宝珠佳。
名并牡丹夸。
忆吟成百咏,
记称十绝,题遍风华。
生涯,天然烂漫,
自腊前、开放到春赊。
风定绛云不散,
月明?玉无瑕。
上阕从花、枝、叶各方面,描述了红山茶的美好特征。物体精工,语言丰美,想象丰富,设计奇特,可称之为妙品。
“五四”的惊雷使茶花迎来了又一个盛开的春天,织就了那满树的诗情画意。
文坛巨匠郭沫若对云南茶花情有独钟。他的一首《咏茶花》云:“艳说茶花是省花,今来始见满城霞。人人都道牡丹好,我道牡丹不及茶。”诗人仅用“满城霞”三字,即写尽了滇山茶的盛开之貌。接着就直抒自己的观点:牡丹是自古称道的“富贵之花”,但与茶花相比,牡丹毕竟富丽而娇。茶花却能经冬而放,戴雪而荣,在万物萧条的季节,她能
带来满城霞。这正是诗人所看重的高贵品质,也正是牡丹不及茶花之处。茶,似我,知我情,知我心。他还有一首《咏昆明黑龙潭早桃红》:
茶花一树早桃红,百朵彤云啸傲中。
惊醒唐梅睁眼倦,衬陪宋柏倍姿雄。
崔嵬笔立天为纸,宛转梁横地吐红。
黑水祠中三异木,千秋万代颂东风。
诗人将茶花古树与唐梅、宋柏同写,已突出了茶花非同寻常的地位。诗中更写了茶花的“啸傲”之态,“崔嵬”之姿及“地吐红”之色。又用非凡的想像力写了茶花树似“笔”耸立并以“天为纸”,将要书写怎样的篇章?这有何等的气势。这样的写法,超越了古人。“早桃红”,是滇山茶中花期较早的品种。诗人的“惊醒唐梅睁眼倦”句和另一首《咏茶花》中的“含杯我向梅花问,何故沉酣尚睡眠”,还表达了诗人的另一个观点:茶花岂止胜过牡丹,其报春之早还超过了梅花。那一抹对茶花倾情盛赞的情愫,飘落在云南漫山的茶花树上。诗人那一颗火热的心。
画坛大师张大千为一幅茶花图所作《题茶花园》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大师的才华横溢:
玉佩瑶光翠,归来油壁车。
不须烧凤烛,明镜艳朝霞。
短短二十个字,将茶花园中如翠玉的茶花树及艳如朝霞的茶花,描绘得淋漓尽致。在大师的笔下,真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而邓拓的《山茶花口占》:
红粉凝脂碧玉丛,淡妆浅笑对东风。
此生愿伴长春在,断骨留魂证苦衷。
首句先写山茶花花色和叶质的外形美,接着又写了先迎春天东风的山茶仅仅是淡淡的妆和浅浅的笑,突出了茶花品质的内在美。后两句则借山茶而抒胸臆:在身处逆境时仍然“愿伴长春”,即使“断骨”,也须“留魂”。托物寄兴,入木三分。
站在全新的高度而颂扬茶花的佳作,还有当代著名散文家杨朔写于云南昆明的《茶花赋》。作家写道:
“花事最盛的去处数着西山华亭寺……这是梅花……白玉兰……迎春……,那一片春色啊,比起滇池的水来不知还要深多少倍。”“究其实这还不是最深的春色。且请看那一树,齐着华亭寺的廊檐一般高,油光碧绿的树叶中间托出千百朵重瓣的大花,那样红艳,每朵花都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这就是有名的茶花。不见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这句诗的妙处的。”
春深似海,以茶花见性,这正是这篇《茶花赋》的“妙处”。
由此可见,“待到山花烂漫时”,“信手拈来皆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