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马尔克斯《迷宫中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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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中的将军》是马尔克斯继《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之后又一部极具代表性的力作。

区别于前两部,这本书摆脱了魔幻现实主义风格,追随南美洲解放英雄玻利瓦尔生前的最后足迹,在卷帙浩繁的历史资料中历时八年创作而成。

玻利瓦尔一生跌宕起伏,他原是富甲一方的贵族公子,为了南美洲的解放事业倾尽毕生所有,被后世称为“南美洲的乔治.华盛顿”,也被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哥伦比亚、秘鲁、玻利维亚五国称为“国父”,在影响世界的一百位名人里玻利瓦尔排名第46位。

如此功绩赫赫的人物,晚景却十分凄凉。

这本书正是从将军迟暮、疾病缠身,又惨遭背弃写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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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 利瓦尔——全名为“西蒙·何塞·安东尼奥·德·拉·桑迪西玛·特里尼达·玻利瓦尔·庞特·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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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0年,曾率领爱国军把多个国家从西班牙殖民者手中解放出来、建立统一的大哥伦比亚共和国的玻利瓦尔,为了平息日益紧张的分裂局势辞去了总统职务。

故事开篇带着浓浓的忧伤,形销骨立的将军赤身裸体泡在浴缸的草药水里,伺候他的仆人帕拉西奥斯以为他已经俺死,尽管将军常以这种方式沉思冥想,但那瘫软的神态简直不像活人。

可紧接着,将军虚弱的抓住浴缸扶手,像海豚一样跃出水面,惊人的冲劲儿和衰弱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将军患有痨病,也就是现代人说的肺结核。那个年代,肺病很容易死人,患上十有八九命不久矣。

不过,将军就是将军,弥留之际仍是硕果累累。

几年前,当人们以为他会死在征战的途中,他却托着病弱的身体完成了解放大业。回首往昔,如今眼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统一,正在分崩瓦解,却无力回天。

政敌暗杀未果,煽动人民反对他,街上到处充斥着游行队伍,学生焚烧他的画像,墙上贴满辱骂他的标语。

曾经备受爱戴的将军威严扫地,连散步都有人往他身上扔牛粪。

当初他“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成了政敌搞分裂的借口。刚具雏形的美洲一体化辽阔国家,又要被打回原形。

使将军无力抗争的不是政敌,而是他被病魔侵蚀的身体。

是的,将军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面对理想所剩的断砖残瓦,仿佛他二十年的争战都徒劳无益。

这个使美洲一千六百万人民获得解放的英雄,不由悲从中来:“咱们走吧,”他说,“越快越好,这里谁都不喜欢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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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最后一次旅行示意图


                            2

他打算沿着马格达莱纳河航行至卡塔赫纳,远走欧洲。但谁都猜不透他是否真的要出国。他最信任的仆人帕拉西奥斯常说,“将军的心思只有将军自己知道。”

提到马格达莱纳河,这里要说一下,马尔克斯最初创作这本书,除了对童年偶像玻利瓦尔的崇敬之外,吸引他的还有马格达莱纳河。

因为马尔克斯出生在马格达莱纳海滨小镇,自幼对这条河无比熟悉,在波哥大求学时又经常在河上航行。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迷宫中的将军》是马尔克斯向童年致敬的一本书。

书归正传,且说将军为了闹革命,千金撒尽,铩羽而归。临行前为了补充旅费,连心爱的战马都卖了。行李里只装了几件破衣服,鞋也只有脚上穿的一双长靴。

1828年9月25日,凄雨之夜,政敌桑坦德派系的军人闯进总统寝室试途暗杀将军。当晚,将军唯一的一双靴子送去擦油了,逃跑时不得不穿女友曼努埃拉的套鞋。

将军的生活俭朴到了寒酸!

可他对人民向来慷慨,当年他帮助秘鲁从西班牙殖民者手中获得独立,为表感谢,当局赠送给他100万比索,将军分文未留,全部用来购买秘鲁的奴隶,放他们自由。

他说:如果一个国家无法让每一个国民都享有自由的话,那么我帮助这个国家争取独立,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伟人不愧是伟人啊!胸怀天下,忧国忧民。

我等普通人每天想的都是多挣钱,让自己过舒服点。

将军离开了权力中心圣菲,开启了生前最后一次旅行。

出发那天,只有街上的一个妓女向他表示了同情,她在将军经过时说:“上帝保佑你,幽灵。”

的确,他行将就木的样子,简直像个行走的骷髅。骨瘦如柴的身形,瘦削的脸,两腮塌陷,只有一双眸子异常明亮。

他说,“我已不是过去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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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衰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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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一行途经法卡塔蒂镇、瓜杜阿斯、到达了翁达城。这里的省长和人们是支持将军的派系,将军顶着高烧参加了一系列盛大的欢迎活动。

在翁达最后一晚的庆祝舞会上,将军跳到了天明,每换一个舞伴,都要求重奏那首象征胜利的华尔兹。

他想在怀念的灰烬中重温往昔的荣耀,那些全世界望风披靡的虚幻日子,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可他却困在荣誉的迷宫里,无法自拔。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庆祝舞会,美洲独立成了定局。也是在那晚,将军一再要求重奏这首曲子,他在胜利的喜悦中同在场的夫人们跳了个遍。

将军一生风流,却也命运多舛。

他自幼父母双亡,新婚不久妻子病逝,之后投身解放事业,再未结过婚。

算下来,除了一见成欢的女人,将军一共有过三十五个女友。其中,关系最长的就是曼努埃拉。她曾经救过将军的命,就在将军穿她的套鞋逃跑的那一夜。

还有一次,将军也是靠他的倾慕者化险为夷。那个女孩叫米兰达,事先了解到暗杀计划,将他引了出去。等将军回到家,看到信使死在他的床上,才明白米兰达同他幽会的目的。

投桃报李。十五年后,在将军进行最后一次旅行时,尽管他已失去权利,但还是想办法应米兰达的要求,帮助她的丈夫争取到了特赦令。

尽管将军有过众多爱欲之夜,却没有留下子女。

使他病情恶化的一部分原因是他不相信医生。

他常说,“医生的买卖建筑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

他也不相信迷信。他说:“迷信比爱情更不可救要。”

他靠草药浴、煎剂、还有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槁枯的身体,疼痛、高烧、经常让他难以进食。

失眠时,他喜欢光着身体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天亮。南美洲气候炎热,那里的人们常说一句老掉牙的蠢话:“我们这里太热了,母鸡下的蛋都是熟的。”

后来,疾病连将军的这一喜好都剥夺了,再热的晚上,他都披着一条厚厚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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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和他心爱的战马白鸽


                          4

七年前,桑坦德担任副总统时,无条件把航运独家经营权给了德国人。后来国会决定让将军独揽大权,将军果断取消了协议,并卓有远见的说:“如果我们给了德国人垄断权,他们最终会转让给美国的。”

不久,全国航运一律自由开放。

出于报复,当将军沿水路真正动身时,却找不到一艘汽轮。最后不得不乘坐舢板。

唉!有权与没权时,天差地别呀!

航行中,将军收养了一条残疾的流浪狗,并给它取了和自己相同的名字——玻利瓦尔。因为他在这条狗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命运。

他还搭救了一个像小丑一样的德国人,通过这个人的胡言乱语,引出了将军早年在巴黎结识德国科学家洪堡的轶事。

洪堡的影响力仅次于“拿破仑”,而将军曾做过拿破仑的随从,十分钦佩拿破仑的才能和功勋。但他对拿破仑的加冕十分不屑。

他年轻时受老师西蒙.罗德里格斯共和主义思想的影响,奠定了他之后政治上平等、自由的理念。

他说:“我的额头永远不会被皇冠玷污。”

在到达蒙博克斯城时,这里的人们还不知道将军已不是总统,纷纷从参加葬礼的现场赶到港口迎接。又在刚举办完葬礼的教堂为将军举办了感恩仪式。

人们的热情,多少给了将军一丝慰籍。

在这里,将军因为多吃了几个番石榴,肚子闹得死去活来,差点连灵魂都泻掉了。

有趣的是:马尔克斯在写这段时,原本安排将军吃的是芒果,后来发现芒果移植美洲是几年后的事,便改成了番石榴。

难怪历时八年,写这本书马尔克斯绝对发扬了考古精神。

将军在虚幻中和仆人何塞.帕拉西奥斯一起回忆往昔的戎马生涯,还有上次路过蒙博克斯城发生的艳遇。

那个女人叫何塞法.萨格拉里奥,贵族出身,她在和将军纵情欢愉后,给将军留下了一副稀世珍宝——黄金甲胄。

可见将军多少招女人喜欢。

但将军并不是贪财之人,在他弥留之前,命人将黄金甲胄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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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弥留之际


                          5

“他无法阻止河水的奔流,就像无法阻止命运的嘲弄

将军从未对外公布过自己的病情,但他患痨病的事却人尽皆知。沿途凡是招待过将军的人家,只要他前脚走,后脚他用过的餐具就会被挖坑深埋。

将军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尽管如此,善良的将军还是派属下把人家损失的餐具钱补上。

后来不管他走到哪儿,都用刻有自己姓氏字母的银制餐具。然而,还是无法阻止被人家嫌弃的命运。

他睡过的床垫、用过的桌布,在他走后都被尽数烧毁。

编年史的作家不愿再记录将军的伟大言论,甚至有人认为将军不会被载入史册。

他们认为可怜的将军已经盖棺论定了。

仿佛只要他一死,玻利瓦尔这个名字就会从世界上永远消失。

将军并不怕死,他认为生命不以死亡为结束。他害怕死后国家会陷入四分五裂的内战中。

辞职前,他原打算让苏克雷接任共和国的总统,不想苏克雷无心政权,导致大权落到了桑坦德派系。后来,苏克雷被桑坦德派系的人杀害。

苏克雷的死,给了将军沉重的打击,身体每况愈下。

这时的他,体重只剩70斤,身高也由之前的165厘米缩到了161厘米,仅有的那双35码的靴子也变大了。

唯一不变的是将军期待祖国统一的热忱。

他到达卡塔赫纳时,以乌达内塔将军为首的军官们不承认有分裂倾向的新政府,发动了政变。他们希望将军重新执政。

这次政变点燃了将军建立一个新的共和国的希望,他的身体也焕发了新的生机。

只可惜,水中捞月,终是一场空。

正如将军回光返照的身体,一切都是虚像。

他终于倒下了,年仅47岁。

临终前,将军仍不忘共和国的巩固,口授信件给胡斯托.布里塞尼将军:“我在生命最后时刻给你写这封信......”

他希望胡斯托.布里塞尼看在将死之人的分上,同乌达内塔将军和解,免得全国陷入无政府的混乱状态。

他还把与自己休戚相关的人做了妥善安排,保证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又把仅剩的8000比索,赠给了照顾他的仆人何塞.帕拉西奥斯。

1830年12月17日下午1点零7分,将军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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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广场


                          6

将军死了,死在了圣佩罗.亚历杭德里诺的乡间别墅。

可悲可叹的是,在办丧事的混乱中将军军服上的八颗纯金扣子被人揪走了。大哥伦比亚共和国随即解体。

十九世纪的哥伦比亚人即将迎来四十八次的内战,作者马尔克斯深受其害,他读大学时因内战中途辍学。

将军至死走不出的荣誉迷宫,后世帮他插上了翅膀。他被拉丁美洲的人民广泛纪念,收获了无尚荣光。

1999年12月,委内瑞拉共和国改名为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玻利维亚的国名也取自将军的名字。拉丁美洲几乎每一座城镇都有一个以玻利瓦尔命名的广场。将军的头像也被印到了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哥伦比亚的货币上。

将军向死而生,凭借伟大的功绩,被后世奉上了神坛。

正因如此,当马尔克斯以冷静的笔调勾勒出一个行将就木的将军时,便出现了墙里开花墙外香的现象。

拉美人民不太能接受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将军。

其实,这本书巧妙之处正在于此,以将军临终前最后一次旅行为主线,旁支展现出将军昔日的风采。

好比打毛衣,花色编织得恰到好处。

整本书读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恶补了南美洲的历史。还发现了一个小细节,马尔克斯笔下的很多主人公都患有顽固性的便秘。让人很难不联想我们的大师是不是也有呢?哈哈。

                                   

                      2018.12.07 深夜落笔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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