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倾国之色,一个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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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倾国之色,一个桀骜不驯!!_第1张图片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倾国之色,一个桀骜不驯。

一个是高贵雍容的四皇子妃,一个是被逐出京的叛逆庶女。

一场举世隆重的婚礼,她眼睁睁看着对她许下承诺护她一世的男子错娶了孪生亲姐!

六年韶华,她乘着风雨归来。

欠她的终究要还,伤她的终究要悔,算她的、谋她的终究要一无所有。

爱情与权力,本就是两个极端。她挣扎在漩涡之中,一步一步踩着白骨往上走。


第1章 旧爱新欢

  “我跟顾言要成亲了,时锦,你会祝福我们的吧?”窗外雷声若大若小、若有若无,衬得那柔婉的声音也似近似远、斑驳飘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没有了顾言还有你师父,可我没有了顾言,就什么都没有了……”

  转瞬之间,那柔婉的声音突然变得邪厉起来,尖尖笑着,“时锦,到最后还是我得到了他,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拥有多么天真的妄想,你都不可能得到他……他这一辈子,就注定是爱着我的……”

  一声雷夹杂着一道闪电突然像是劈中了凤时锦的天灵盖,她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窗外正漆黑一片,雷声过后便是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摔打在房门上,凉风吹得树影晃动如鬼影。

  她始知自己惊梦一场。

  凤时锦弓着背坐着,手扶着额角,额上略有些汗意,声音干哑呢喃:“苏顾言……”

  大晋的上京汴凉四月,柳树抽出了新的枝芽,槐花满城飘香。前一天还风和日丽,怎想忽然一夜雨来,让汴凉的天气也跟着湿冷了些,满街青石路面都是湿润的,低洼的地方积着亮晶晶的水渍,稍不注意便溅上行人的衣鞋。地面上落满了细小圆绿的槐叶子,和残破的白色槐花,马蹄声声踏过,徒留满地践踏的痕迹。

  即使是这样的天气,也阻止不了汴凉最大的喜事来临。唢呐声由远及近,聒噪而又喜庆,长长的仪仗队伍穿街而过,可谓摆足了阵仗。汴凉城里谁人不知,今天是四皇子迎娶荣国侯二小姐的日子。

  鞭炮噼噼啪啪地爆响,红色的鞭炮纸像下一场红花雨,沾地即湿。仪仗队才从荣国侯府迎了新娘子出来,外面就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但这也未能阻止街上围观百姓们的驻足兴叹。

  四皇子今日一娶妻,不知又有多少大晋的春闺少女失魂落魄。

  马蹄踩起泥水,一袭大红的衣角自马背上滑落。苏顾言便是坐在那马背上,大红袍子衬得他如临风谪仙,眉眼淡漠如这深春的雨,却多少滋生出几许春色。他双手握着马缰,广袖长襟而垂,迎风而轻轻鼓动,衣角上的金色云纹刺绣栩栩如生。

  很久以前,上京便流传着一段广为人知的佳话。四皇子与凤家二小姐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今他总算是得偿所愿,娶了娇妻美眷,如何能不令人艳羡。他虽是骑马走在前面,却心细如尘,时时照顾着身后的喜轿,生怕喜轿跟不上亦或是路上颠簸了。那回眸的几眼,琥珀色的眼瞳里漩涡如一圈圈年轮,蕴含着绵绵情意,仿佛要把喜轿中的新娘子给吸进眼睛里去。

  到了皇子府,苏顾言亲自去喜轿外把凤二小姐接出来,修长匀称的手牵着凤二小姐的,稍稍低了低头似在温柔地提醒着她小心台阶,言语之间含情脉脉、风流暗转。

  门口又是一阵子鞭炮声和唢呐声,宾客如云、欢呼雀跃。

  随着一声唱和“吉时到——”,苏顾言与凤二小姐执手双双步入大堂内,准备在满堂宾客的见证下叩拜天地。

  然而,这一对新人只来得及一叩首,突然外面就闹哄哄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何事。随着一声马儿仰天长鸣,府门守卫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快!擒住她!”

  前一刻还在前堂守着新人看热闹的宾客抬头便看见一匹奔驰的骏马竟从府门横冲直撞而来,如癫狂了一般,马蹄将满地时雨落花踩成一汪春泥,直直朝大堂狂奔。顿时人声惊惶,哪里还有半分热闹可言,纷纷争先恐后地往边上躲去,唯恐慢了一步就成为了马蹄下的亡魂。

  至于那马背上载着的桀骜不驯的少女,带着斗篷穿着一身蓑衣,无人见得其真面目。

  马蹄踩踏了门槛,就在两丈开外,那张狂而奔腾的马影连带着少女的身影映入他眼中,跳跃而鲜活。他竟也不慌乱,抬手扶住新娘子的腰腹,把她稳稳地往边上一推,新娘子一声惊呼,于哗然之中堪堪与马身错开,那头顶的红盖头被掠起的一道风给吹翻了来,款款飘落在地,露出了倾城之色。

  她便是凤家二小姐,凤时宁。

  凤时宁受惊之下脸色发白,担忧地又不管不顾朝苏顾言扑过去,“顾言!”

  郎情妾意,真真感天动地、羡煞旁人。

  眼看着那匹野马就离苏顾言咫尺,马背上的少女倏地扬手勒住马缰,马蹄上扬,那嚣张跋扈的气势仿佛恨不能将苏顾言踩在脚下,然而却并不能,只从他身前又落下。

  宾客惊魂未定,哪敢往前迈一步,只看着少女一身青灰色的宽大袍裙,身材纤细清瘦,斗篷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分明,那蓑衣下的袍裙和半截露在外面的墨发上,黏着蛛丝一样的细雨,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阴冷之气,让人难以接近。一时间场面安静了下来,竟无一人吭一声。

  这时府卫涌进大堂,将马和少女围了起来,以至于宾客都被赶去了外面。府卫首领大声道:“大胆贼女,今日乃四皇子大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皇子府,还不快束手就擒!”

  少女沉默。斗篷半遮着她的脸,露出下面极为精致的下巴和淡粉色的嘴唇。忽而,那嘴唇轻轻勾了一下,却泛着无尽的苦涩。

  凤二小姐张了张口,一脸的不可置信,煞白的脸色久久不能复原。苏顾言皱了皱眉头,将凤二小姐护在了身后,对少女道:“你是何人,且摘下斗篷来,若是来祝我们大婚的,我自当欢迎之至。”

  良久,就在府卫忍不住快要动手的时候,少女才伸手扶着斗篷,一点点揭开来。当她露出一张完完整整的脸时,凤二小姐不禁往后晃退了两步,口中喃喃:“时……时锦……”

  她扬手就把斗篷往喜堂上方扔去,砸在了上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匾上。

  苏顾言双眸深不可测地看着她。

  府卫大喊:“大胆!”

  苏顾言抬手止住,道:“都退下。”

第2章 来者不善

  凤二小姐强自镇定,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道:“时锦,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这少女长着一张和凤二小姐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一个倾国倾城,一个却桀骜不驯,正是跟随着师父一直在止阳山上修行的凤时锦。她冒着雨夜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没想到梦境成真,迎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凤时锦道:“我若是不来,怎会知道你们是今日成婚;我若是不来,怎能看这样一出好戏;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美梦成真了?”

  “我……”凤时宁想辩解,“不是这样的……”

  凤时锦咧嘴笑了笑,“为什么这样的好事你们连一张请柬也不给我送,就是怕我来吗?”她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径直走到苏顾言面前,仰头望着他。三年的时光,眼前的苏顾言更高了,眉目冷清淡漠,如一幅雨后等晴的山水画。她说,“没想到,以前习惯穿白袍的你今天穿起这红色的喜袍来,也这样好看。苏顾言,别来无恙。”

  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可苏顾言看她的眼神却毫不相同,深沉而冷漠,看不出有丝毫的情绪。他道:“凤时锦,好久不见。先前时宁本是想着邀请你来,但又念及你与国师在山上修行,便没有打扰你。既然现在你来了也好,就留下来参加我与时宁的婚礼吧,这么久不见,时宁也很想你。”

  凤时锦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冷冷的话语给挑起又堵着,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她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懦弱而让人可怜的一面,倔强到将自己酸红的双眼逼成愤怒而嫉妒的赤红,指着旁边的凤时宁,问他:“你为什么要娶她?当初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会等我,等我回来以后你会听我解释,把一切都重头到尾地跟你解释!现在你要娶她,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最后一句问出来的话,声音已是沙哑。

  苏顾言道:“有什么是需要解释的,我想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一切只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我看在时宁的面子上才一直没与你计较。当初你不肯上山去,权宜之计我才暂且答应了你,但你我心知肚明,你走了对大家都好,尤其是对你自己。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今日当着我与时宁的面一并说了吧,今日以后,就请你不要再苦苦纠缠,伤人伤己。”

  凤时锦深吸了几口气,道:“为什么你总也不肯相信,那年冬天你在湖边遇到的人是我。”她冷眼看着凤时宁,嘴角溢出两声冰冷的笑,“你看她,究竟什么地方像我,你会这么深信不疑她的话?”她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凤时宁腰间的鸳鸯双佩上,“还有因为她有着曾经属于我们两个的信物?”

  “够了。”苏顾言冷冷道,“今日我大喜,你若能祝福我很开心,若不能祝福,就请你离开。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这时有人认出了她来,道:“她不就是那个当初差点被打死在街头的凤时锦吗,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的那个!”

  一时间所有人都对凤时锦议论非非。她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在这里就只能受人非议。

  可起码,外人说的,有一部分是对了的。不像苏顾言,就只毫不保留地相信着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凤时锦回头去看,外面青灰色的天光却有些刺眼,外人见她回头看过来又闭嘴噤声。凤时锦对苏顾言笑笑,说道:“你听,他们说的是我凤时锦,而不是凤时宁。”

  凤时宁双眼泛红,楚楚落下了泪来,她鼓起勇气上前握住凤时锦的双手,用只有他们三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哽咽道:“别说了,时锦你别说了,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和顾言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为我背这个黑锅……但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么”,她可怜地望着凤时锦,“你不要再和我抢顾言了好不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凤时锦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把将凤时宁推倒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对她吼着:“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你以为你是谁,我一心为你的时候你却抢我所爱!你告诉他,你有本事告诉他呀,是你骗走了我们的信物,是你骗走了我的信任,是你骗过了所有人!你觉得自己错了是么,既然错了为什么还要嫁给他,既然错了为什么还要奢求我成全你们!”凤时宁往后一步步退着,凤时锦便红着双眼一步步往前逼着,她抬手就去撕掉凤时宁身上碍眼的嫁衣,“全天下不管谁嫁给他,我最不想那个嫁给他的人是你!是任何人都比你强!”

  凤时宁一边尖叫一边挣扎。

  突然凤时锦感觉自己手臂被人用力地扯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她单薄湿冷的身体也禁不住往后转去,随之一个巴掌生生朝她脸上扬去,响亮而干脆。将她整个人都打得懵了,半边脸麻木了,脑子里嗡嗡嗡的响,仿佛还有苏顾言的声音响起:你醒醒吧。她动了动手指,爬上自己滚烫的脸,掀了掀死气沉沉的眼皮,看着苏顾言温柔地将凤时宁扶起,却只对她冷眉相向,道:“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府卫上前来,凤时锦咬牙沉沉道:“苏顾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不是因为凤时宁而认识了我,你是因为我而认识了她。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了。”

  苏顾言红袍冷然若雪中梅,道:“你走吧,不管事情如何,今日我娶了时宁,时宁就是我的妻子。”

  “苏顾言,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个笨蛋。”宽大的袖袍下面,手指死死攥紧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那曾是苏顾言送给她的,可惜他怎么都不肯相信,却要相信那是凤时宁转送给她的,她本想着用这匕首在他们身上划两刀,就如同他们用无形的刀子在自己的心窝里里捅得鲜血淋漓一样。可最终,不过是想想罢了,她又怎么下得去手呢。

第3章 凶多吉少

  府卫押着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如鲠在喉,眼泪终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一连串地顺着下巴滴下,怎么止也止不住。只可惜,苏顾言却是看不见了。

  汴凉的深春时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街上行人都是匆匆而过。浩大的京城,凤时锦却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也没回止阳山,而是终日流连在京都遍地起的小酒馆里,有时清醒,有时烂醉如泥。听着别人讲着苏顾言和凤时宁这场如春雨一样绵延而持续的盛大婚事。

  是夜,外头雨停了,屋檐下还满是积雨。但凡这个时候还混迹在酒馆里的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老酒鬼。凤时锦在酗酒的呼喝中悠悠醒来,昏黄的灯光衬得那张脸如羊脂玉一般凝白柔滑,她手指在桌面上叩着,让店小二过来续酒。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偏头与店小二细语了两句,店小二就匆匆跑来。凤时锦见他半天没动静,便支起头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醉醺醺地问:“酒呢?”

  店小二道:“姑娘,掌柜的让你先把今日白天的酒钱结了,然后再给您上酒呢。”

  凤时锦摸了摸自己的腰际,发现什么都没有。她明明记得下山来的时候是有带钱的,约摸是这些日喝酒给败光了,因而也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没钱。”

  店小二一下子就变了声气,凶神恶煞道:“没钱?!没钱你还敢来这里喝酒?!”

  他这一提声,立刻引来了别桌人的几个醉鬼的注意。

  凤时锦不慌不忙,支着侧颐笑得滟潋春色晴,竟是艳绝无边,令整个酒馆黯然失色,就连眼前的店小二也是端地一愣,听凤时锦道:“但是苏顾言有钱,你找苏顾言啊,以前每次和他出来喝酒都是他给钱的。”

  店小二一听四皇子的名讳就回过神,生气了,道:“没钱就没钱,你还扯关系,四皇子的关系也是你能攀上的吗?你今天到底还不还钱!”

  凤时锦道:“我没钱,要不你将我打一顿,又或者送官府,再或者……找苏顾言要去。”

  酒馆里最怕的就是像她这样的烂酒鬼,最是无赖,不怕打也不怕送官府,定是无处可去,送了官府蹲了大牢还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因而店小二听她这么一说,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请示掌柜的。

  掌柜的道:“打一顿,扔出去。”

  那些拳脚施加在凤时锦的身上,她也不觉痛,反正心都已经麻木了。当整个人被从酒馆扔出去时,摔在了酒馆门前的湿地上,积水瞬间濡湿了她身上脏兮兮的袍裙,忽而冷风袭来,让她冷得一哆嗦,却心心念念地呢喃着,“苏顾言……”

  随后也有几个酒鬼走了出来,醉气熏天地掏钱递给了店小二,说道:“小哥,和气生财嘛,何必动手打人呢,她的酒钱我们替她结了。”

  几个酒鬼蹲在凤时锦的身边,伸手搡了搡她,她毫无反应,只是念着苏顾言的名字。酒鬼相视而笑,随后三三两两地把凤时锦架起来,呵呵笑道:“走,我们带你去找你的苏顾言。”

  “苏顾言……”凤时锦被架着往前走,双腿乏软无力,她想着那个人,想着想着心里仍还是感到无比的绝望和难过,竟在夜里失声恸哭了起来。

  几个酒鬼就安慰她道:“小心肝别哭了,唉哟哭得哥儿几个心都痛了,一会儿你就不会哭了,一定会快活得笑起来的。”

  店小二站在酒馆门口,眼睁睁看着凤时锦被醉鬼给带走了,他再怎么愚笨也通晓这点儿人情世故,知道凤时锦是难以再脱身,于心不忍地对掌柜的道:“掌柜的,我们要不要报官啊,那姑娘被他们带走了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掌柜的冷漠着一张脸抬起头来,看向店小二,道:“你这时跑去衙门要多少时间,衙门的官老爷从床上爬起来出勤要多少时间,去找他们的踪迹又要多少时间?”

  店小二沉默。是了,他就是眼下去报官也来不及救下那姑娘的。

  掌柜的又道:“我们只是做小本生意,其他的少管。”

  街上一片黑暗,只有街道两边的店铺门前,稀稀疏疏地点着几盏灯笼,昏暗的光线将街面的低洼映照得油光水亮,凄凄凉凉。

  凤时锦在路边禁不住吐了,扶着冰冷的墙壁,恨不能连心肝脾肺都一并吐出来。随后几个醉汉见她连站都站不稳,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拖着凤时锦就把她拉进了临近的一条漆黑巷子里。

  几名醉鬼热血上脑,将她摁在墙上便开始伸手剐她身上的袍裙。

  “苏顾言……”起初凤时锦没有意识地低声唤着。

  巷子里飘出来醉汉的淫言秽语,声音窸窸窣窣,伴随着恶心的大笑,道:“想不到在这个当口还能碰到这个个娘们儿,来给哥儿几个解解火。”这时一顶轿子悄然停在了巷子口,轿子的四个檐角各点着一盏昏黄的琉璃灯。

  “夫人,要不要着人上前去看看?”

  轿子帘角轻缓抬起,只露出了里面的一双丹凤眼,看了看又落下,道:“再等等。”

  巷子里的醉汉约摸是什么地方不满意,清脆的掌掴声不断地传来,并伴随着恼羞成怒地低骂:“你个贱人!今儿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吗,我们为你付了酒钱,你服侍我们也是天经地义!”随后又是扇了她一巴掌,“你若乖乖的我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要是反抗,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把她给我用力按住!”

  随后巷子里便是沉闷压抑的挣扎声,连带着凤时锦精疲力竭的喘息。

  “噗嗤!”

  那声音太过于诡异,一连噗嗤了好几声,随后巷子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突然,里面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一样惊恐的叫声,那是一名醉汉的声音,他一边惊叫着一边还往出口跑,好似身后有人在追一般,只可惜没跑两步,再临死挣扎般地叫了两声之后,便再无动静。

  良久,巷子里都像无人一般。仿佛刚刚的只是一个噩梦。

第4章 不分你我

  轿子里的人吩咐道:“提着灯,上前去看看。”随后她也跟着走出了轿子,一身华裳,精致的妆容,可不正是才新婚不两天的四皇子妃凤时宁。

  她在婢女的引路之下,款款来到巷子里端。经昏黄的灯光一照,婢女倒抽一口凉气,只差没惊叫出来。

  只见乌黑的巷子里,三具尸体,墙角那里躺着两具,巷子中央躺着一具,墙边上尚还坐着一人,睁着一双同样乌黑的双眼,胸口极沉极缓的起伏说明她还活着。

  阴湿的地面上,伴随着污浊泥渍,鲜血染了一地,如寂静的河流,缓缓从人的身体里流淌了出来,血液的温度稍纵即逝。

  凤时锦袍裙凌乱地坐在墙边,似喘息又似沉寂,她的青灰色袍裙上亦满是鲜血,血滴溅上了她的下巴,分外凉薄而妖艳,仿佛是暗夜临世摄人心魂的鬼魅妖精。她双手血红,手里握着那把精致的匕首,手指微微一松,匕首便无力地落在了地上,清脆一声。

  空气里飘着浓重的血腥气。

  凤时宁显得异常平静,双手端在腰腹间,端庄而妩媚,典雅而尊贵,那身金丝红线袍纤尘不染,与这污浊俗世格格不入。她道:“时锦,你杀了人。”

  凤时锦此时已经完完全全酒醒了,身子瑟缩而单薄,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浑身的血液仿佛也跟着凉了去,凝结在身体里,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寒冷,道:“然后呢?你会恰到时候地出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她偏头透过凤时宁的身体看向巷子口那顶沉默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轮廓的轿子,“你明明可以阻止我,也可以阻止他们,可你什么都没做,不就是想看这场好戏么,想看看我最后的下场么……”

  凤时锦低眉,又看了看手边的匕首,落寞地躺在那里。她心头一痛,还是不忍,尽管满是肮脏,也还把它捡了回来,哆嗦着流着泪,将匕首上的血迹拼命地往自己衣服上擦拭,不小心割破了自己,反而越擦还越多。

  这是三年前苏顾言送给她的匕首,他说她可以用这匕首来防身,谁要是欺负她,她就用这匕首刺那人。他叫她不要害怕,他是最得宠的四皇子,不管她犯了什么错都会替她兜着。

  年少时候的誓言啊,就渐渐被洗成了灰白。

  那时,苏顾言是最宠她的。如果没有凤时宁的处心积虑的话。

  曾经的相依为命、相互安慰和鼓励,凤时锦以为这世上就只剩下凤时宁是自己的亲人……可最后,她得到的只不过是残忍的背叛。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如凤时宁亲手在她心口上插上一刀来得痛。

  凤时宁踩着她拥有了所有,可她却一无所有。

  凤时锦心里比谁都清楚,直直看着凤时宁的眼睛,道:“你一直跟踪我,现在笑话看够了吗?你什么都有了,而我过得比你惨,现在你开心了吗?”

  凤时宁移步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柔声道:“我是一直跟着你,放心不下你,又怕你惹出什么事端来,总想找个机会跟你说几句,让你离开京城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凤时锦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她又叹了一声,道:“可我也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听我的。”说着便伸出凉凉的手指尖,如毒蛇一样爬上凤时锦的脸,“时锦,你若知难而退,早早就离开京城,多好。这世上,我也只剩你一个亲妹妹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你有任何的闪失。”

  凤时锦打开凤时宁的手,出奇的冷静道:“你少假惺惺,这场戏明明就是你编排的。你心虚,害怕,留着我始终是个隐患,怕我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跟你抢走苏顾言。”

  凤时宁灯笼下的脸很沉寂柔美,道:“他已是我的丈夫,你还能抢得走吗?”

  凤时锦垂头,默默将匕首收起,道:“我不会再跟你抢,将来怎样,老天有眼。我都无所谓了。”

  她摇摇晃晃地准备站起,却被凤时宁扼住了手腕,那双丹凤眼里柔光连连,问:“时锦,你原谅我们了吗,你会祝福我们吗?”

  凤时锦咧嘴,森然冷笑道:“我祝福你们,永不能白头厮守。”

  “凤时锦!”凤时宁变了脸,“你都这样了,还嘴硬,你以为你还能反败为胜吗?如今你杀了人,想走却是走不了,若报去了官府,就算顾言也不能保全你!眼下你该做的,就是求我帮你!”

  凤时锦被两个大力的奴婢摁回在了墙边,没有凤时宁的命令她们不会松手。凤时锦看着她笑,脸上的笑容深深扩大,越发的如鬼魅。她道:“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永绝后患了,做好你的皇子妃,光耀门楣,让地下死去的母亲也能够扬眉吐气!”

  凤时宁的脸色变了几变,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颚,道:“你不要再说了。”

  可她咬破了自己的嘴角也还是会继续说,“反正我是逆女,我死不足惜,哈哈,等我去到了地下会告诉母亲,你都做了些什么!凤家有你这个女儿就可以鸡犬升天了,连凤时昭都比你不如,嫡家统统都要看着你这个庶女的脸色过日子,哈,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凤时宁积蓄着满身怒气,扬手就给了凤时锦一耳光,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凤时宁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又道,“除了顾言,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爱他,不比你爱得少。最后他选择了我,你又能怨得了谁呢?”她用力地抓着凤时锦的肩膀,摇晃着,“我是真的很爱他,为了他,我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背叛,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很爱他?!”她失声冲凤时锦吼道,“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能让他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好了,是你还是我又有什么不同呢!以前不也一样是不分你我的吗?!”

  凤时锦扬声笑,声音凄厉,眼泪却簌簌落下。

第5章 她会活着

  凤时宁平静下来,忽然道:“时锦,你忘了他吧。他心里没有你,你若忘了他对我们谁都好。”她冲婢女伸了伸手,婢女递上来一只小纸包,轻轻打开来,里面是一些细小的粉末,“这是我专去为你求来的一剂忘情药,配药的师傅说这忘情药有些毒性,只要挺过了就好了。”她递到凤时锦嘴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冰冷得像是恶魔一样,“来,乖乖吃下,等明天就好了。你生性倔强,一定能挺过去的,我会放你离开,不管你想去哪里都好……若是挺不过去,也就见不到明天了……这些死去的人也算有个交代。”

  婢女捏着凤时锦的嘴,迫使她张开。她看着那药粉一点点朝她靠近,她一边用力摇头避开,一边艰难道:“你果然……还是一心想我死……”

  “我若一心想你死,就不会给你一个生的选择了。”凤时宁道,“你若是忘了顾言,不仅能够活下来,还能少受许多的苦。”

  “放开……我不要吃!”

  “你必须吃!”凤时宁强硬道,“只有这样,我们三个才能彻底的解脱!”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忘了他……”

  “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我不许别的女人再肖想我的丈夫,即使那个人是我的亲妹妹也不可以。”

  凤时锦使劲蹬着双腿,两名婢女径直把她放倒在地上,抓住了她的双手双脚。凤时宁再也顾不上什么端庄仪态,迈腿便坐骑在她的身上,捏着她的嘴把一包药粉强行灌进凤时锦的嘴里,道:“纵然你恨我怨我,待明日后你若活着也是什么都不再记得;你若死了,我也不怕你下去与母亲重聚,告诉她我做了什么,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凤时锦停止了挣扎,睁着一双深黑的眼,眼泪悄然从眼角横落。她动了动咽喉,将呛在喉咙里发痒难受的粉末全部咽了下去。凤时宁这才松开她,从她身边站起来。

  药效很快便开始发作,凤时锦趴在地上,难过得直痉挛。头剧烈的疼痛,身体像是要炸开来。

  耳边回响着凤时宁刺耳的话语:“不要去想,只要你不去想苏顾言,就不会那么痛,你越想就越痛……让苦难消失的最好方式便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你忘了他吧……”

  凤时锦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翻滚。她感觉仿佛有一条虫子钻进了她的脑子里,蚕食着她的脑髓和记忆。她承受不住,拼命用头去撞地面,闷实作响,忽然喉头一腥甜,呕出一口鲜血来。

  凤时宁提醒她道:“等一会儿好些了能走了,天亮之前你就离开吧。这里的一切也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凤时宁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凤时锦突然抓住了她的裙角。凤时宁回头看她,她扯了扯猩红的嘴角,却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声声抽气。

  凤时宁蹲下身,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随之远去,凤时锦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咬着牙缝溢出一句极低嘶吼的话语:“我会活着……让你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最终凤时宁没有回头,如来时一般,端庄娴雅地走出了深黑的巷子。轿子四个檐角的琉璃灯散发出微弱的灯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轿子起后,缓缓移动,一点点消失在凤时锦的视野里。她伸手想去抓住那抹微光,可终是抓不住,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

  或许溜走的不是微光,而是希望。

  巷子又变得漆黑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凤时锦痛苦地喘息着,只能与地上的三具凉透的尸体为伍。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如死了一般。袍裙上也不知是被鲜血打湿还是被雨水打湿,冷得彻骨。她手指扭曲地抠着地面,剜出道道血痕,意识却渐渐模糊了去,混混沌沌,像是初入梦境,又像是回光返照,模糊又清晰。

  忽然,凤时锦轻轻无助地哭了起来。

  她犹记得那年冬天,天空中也是下着雨。那冬湖里的水啊,也是这般冷得彻骨,湖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掉进湖里时便晓得自己可能没救了,因为没人会来救她的。可是后来,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分明看见湖里出现了一个白衣神仙,白色衣袂和着那如黑色锦缎一样被丝丝绕开来的头发漂浮在水里,黑白相间最是好看得惊心动魄,那张脸如一幅画一样向她靠近,然后抱着她,带着她一起往有光明的地方游去。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当朝的四皇子苏顾言。

  苏顾言说,这糖葫芦应是你们女孩子常喜欢的,甜吗?

  苏顾言说,这匕首送给你防身用,多少还是有些威慑作用的;若是旁人不服,你便用这匕首刺他,出了什么事我会替你兜着的。

  苏顾言说,我送你回家吧。

  苏顾言还说,不用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这一切的一切,即使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她也不想忘记。凤时锦睁了睁眼,感觉嘴角一直黏黏糊糊的,轻轻动着唇齿,眼泪绝望地从眼窝流淌在了鼻尖上,声音微不可闻道:“苏顾言……休想我会忘记你……”

  忽有一道春风来,卷着若有若无的湿湿冷冷的槐花香,像是上京里的雨打槐花落满地,又像是止阳山上的春风送来十里香。

  凤时锦依稀记得,在止阳山上的时候,她是最喜欢漫山遍野的野槐花的,师父常在屋前的槐树下打坐,他身上也就常年浸袭了那样的味道。

  “师父……”凤时锦努力地抬起头,往前方看去。只见漆黑的巷子口似有点点白光在闪烁,那灯影之下,缓缓走出来一个高高的人影来,穿着宽大的青灰色袍子,头发长且直,在脑后用同色的发带束起来,手里提着一盏白灯,映照着他成熟而英俊的轮廓,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仿佛从她的梦境里走出来一般,一举一动都遗世独立、不惹尘埃。

  凤时锦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幻影,只是濒临死亡之际能再看到师父一眼也是不错的。她瘪了瘪嘴,委屈极了,唤他:“师父……徒儿是不是好没用,徒儿什么都没有了……”

第6章 又一三年

  师父把白灯放在旁边,缓缓扶她起来,转身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股暖意贴身传到了凤时锦身上,沁入心脾,她伸出肮脏的双手紧紧攀着师父的脖子,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师父的话语传来:“你还有为师,现在便跟为师回去。”

  纵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师父,还有止阳山。这句话足以抚平她身上和心里的伤痛,脸贴着师父的后背衣衫,眼泪在衣衫上留下印子,安安稳稳。

  师父回头看了看巷子里的光景,轻声又道:“这些人是你杀的么?”

  半晌凤时锦才道:“他们想要欺负徒儿。”

  师父沉默,不置一词。而是又倒回去两步,在那尸体前一手稳住凤时锦的身子,腾出另一只手来,宽大的袖摆里落出一枚药瓶,干净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挑便打开了瓶塞,将里面的药沫抖了出来,均匀地洒在了三具尸体上。尸体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腐蚀中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腥气味,师父置身其中面无表情,恍若这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他只冷眼旁观,看着尸体渐渐化作一滩滩血水,最后连一点白骨都不剩。

  夜里又是一场春雨过后,等明早醒来,这巷子里便什么都没有了。

  师父背着凤时锦,转身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雨夜里。白灯经不起雨滴摧残,扑闪了几下便跐溜一下熄掉了。

  这时更夫从街而过,敲响了三更的更时。

  没几日,止阳山上便天晴了,微风和煦,春光明媚四方。山上的空气里,远近漂浮着花香,虫鸣鸟唱、繁花似锦,不失为世外乐园。

  凤时锦的梦却一直没有醒。

  丹房里,硕大的炼丹炉冒着汨汨白烟,她躺在斜窗下的矮榻上,房内光景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她也就一睡不醒,肤色苍白得似半透明的白瓷,那淡青色的血脉在皮肤底下轻微地跳动着。

  窗扉被打开了一扇,淡淡的风流淌了进来,将丹房里浓重的药味给冲淡了些。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映在那窗棂上,随风晃动,偶尔飘下几瓣细圆的绿色槐叶,偶尔落下一两朵雪白的槐花。

  君千纪将她带回止阳山来,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捡回了她的一条命。只是他去得晚了些,发现凤时锦的时候她已经毒性入脑,那忘情毒对她头脑的摧残和伤害是极大的,他也不知凤时锦何时会醒来,醒来又会怎样。

  月余后,凤时锦的气色恢复得差不多,终于苏醒。君千纪坐在矮榻边,将熬好的汤药端给她喝,她起初有些茫然的样子,看见君千纪蓦地笑开了来,一双丹凤眼极为漂亮,好似暗夜里最闪亮璀璨的星辰,让这止阳山上的大好春光也被比了下去。她对君千纪明眸皓齿地笑道:“苏顾言,你来看我啦?”

  君千纪一顿,缓缓用药匙舀了汤药送到她嘴边,道:“嗯,把药喝了。”

  凤时锦乖乖喝药,嘴上却道:“只是泡了冷湖水,大夫说着了点风寒而已,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呢,你也泡了冷水,有没有什么大碍?”

  君千纪英俊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双眼幽邃,想了想,道:“我也没有大碍。”

  头部受损,手脚跟着不听使唤,她一傻就傻了又一个三年,错将君千纪当成是苏顾言。只是苏顾言对她而言只不过剩下一个空空的名字,她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到后来,每日每日地念着,念着念着连苏顾言这个名字也忘了。

  三年后。

  凤时锦恍若大梦初醒。

  午后,她在槐荫下从君千纪的膝盖上醒来,见君千纪尚靠着槐树,微微阖着眼,仰着下巴留下一个侧面轮廓,那浓密的睫毛像是树叶投下来的阴影,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略有几分白皙。

  她趁着君千纪还没有醒,偷偷擦了擦留在他膝盖上的口水印子。一大一小师徒俩,身着同色的青灰衣袍,几乎相互融为了一体。

  君千纪一睁开眼,就对上凤时锦讨好的讪笑,凤时锦道:“师父,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很口渴,徒儿去给你烹茶。”

  说着凤时锦就起身,如今的她,头脑灵活腿脚便利,跟着师父一起修行偶尔还能自主炼炼丹,与以前差不了多少。君千纪看着她跑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就送出来一壶香气扑鼻的清茶。

  下午的时候,宫里头来了人,匆匆上得止阳山,见到了君千纪,恭敬有加地说道:“国师大人在这深山里清修已期满一年零四个月,不知国师大人可有什么成效?”

  君千纪看了看身后的丹炉,道:“还有数日方可开炉。”

  老太监道:“老奴特来传皇上旨意,让国师即刻进京。至于这永寿丹,可暂搁浅些时日,眼下宫里却是耽搁不得了,还请国师随老奴一同回去吧。打从去年选秀过后,皇上便一心系着新晋的虞昭媛,皇上龙体安康,可虞昭媛情况却一直不大好,新近虞昭媛又说看见了宫中有鬼,所以皇上才请国师回京镇一镇晦气。”

  君千纪是大晋最年轻而有威望的国师,为了给皇上炼制永寿丹,在止阳山上修行了六年。而今也是该回朝了。

  遂君千纪吩咐了凤时锦在止阳山上多留几天,待到丹炉开炉,取了永寿丹后再行回京。而他自己当日便随宫里的人一起返京了。

  止阳山上除了君千纪和凤时锦,就再没别人,除了一只凤时锦从山里捉来的兔子,一直养在身边,取名为三圈。没想到君千纪一走,原本还晴空无云的天就变了,又是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凤时锦和三圈待在山上,过来了几天凄凄凉凉的日子,直至丹炉开炉的那一天。

  凤时锦取了永寿丹,小心翼翼地装起来,随即收拾好行囊也下了止阳山。

  永寿丹是专程给皇上准备的,也是由师父亲手炼制。皇上求仙问道奢求长生不老,虽是不大可能,但这些年来吃了国师炼制的丹药一直龙体康健,想延年益寿却不是难事。

  因而皇上尤为器重当朝国师,大晋的祭典、礼嗣等一律交由国师打点。

  凤时锦穿上蓑衣戴上斗篷,将永寿丹的锦盒与三圈一起塞进蓑衣里面,回头锁了止阳山上的丹房和生活起居的房屋,在蒙蒙细雨中头也不回地下山去。

第7章 路见不平

  她是当朝国师唯一的关门弟子。师父说,收徒要讲求机缘;凤时锦觉得,君千纪之所以愿意收自己做唯一的徒弟,只是因为她最可怜的时候被他恰好给撞见了。这苦难就是所谓的机缘。

  下山以后,凤时锦雇了一匹马直接入京。止阳山离汴凉虽没有很远,却也有两天一夜的路程,若是不想在天黑城门紧闭的时候抵达,她需得快马加鞭。

  路上马蹄溅起了泥泞,两边被春雨洗得油油亮的风景飞快地往身后溜走,凤时锦的袍裙和黑发一部分落在外面,不一会儿就沾满了银白的雨丝,似盈满了霜华。

  一只黄毛兔子不安分地从她的衣襟里钻出来,趴在她的胸口,惊奇地欣赏着山下的这个世界。凤时锦一把将小脑袋按了回去,它又钻出来。

  汴凉的天黑之际,许是下雨的缘故,天边涂了一层相对浓厚的水墨彩。城门冷冷清清地敞开着,零星的行人往那里进进出出,只有几个侍卫守着。凤时锦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着进了城。

  马儿绕过了城外的十里青山,眼下马蹄踩在湿湿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泥印子。街道上骑马的也就凤时锦一人。

  已是很久没回来,京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这里的一景一物恍若昨日,过去的点点滴滴重现她心头,感觉那么熟悉,但却总觉得仿佛少了什么一样。

  后来走过一个街角时,凤时锦见那边围满了人,几乎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收回心神,策马缓缓而悠闲地踢踏着马蹄过去一瞧究竟。

  她比旁人高出一截,自然就看得清楚分明一些。

  原来那里上演的正是一出欺负人的戏码。一名衣衫破旧的男子满身污泥,正跪在角落里,身边躺着的是一个用草席虚掩裹着的妇人,听围观的路人说他在这里原本是想筹钱为自己病重的妻子治病的。哪想街上来了一个恶霸,见人好欺,出手又阔绰,扔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在男子跟前便要他给自己磕头并叫自己一声“爹”。

  路人提起这恶霸,皆是暗自摇头,欷歔不已。

  他是安国侯柳家的世子柳云初,出身显赫自不必说,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事情他一样也没少干,私底下别人都叫他一条街霸王。见他上街来能躲则躲,躲不起的看只有遭殃了。

  眼下这为妻子筹钱的男子便是明晃晃的例子。

  柳云初穿了一身绿袍,衣角绣以烟色柳纹犹如繁花锦簇、花红叶绿,头发梳得工工整整以一枚白玉冠固定着,一张脸倒也生得俊秀,只是脸上的表情太过张扬跋扈了些。

  可怜的男子跪在湿地上,一个劲儿地冲柳云初求饶,道:“大爷,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柳云初却一脚踢翻了他,被身边两个扈从给扶着,抬起的一条腿尚未来得及收回,气呼呼道:“你不是想要银子吗,爷给你银子让你叫声爹怎的了,你以为嗟来之食就是这么便宜的?银子爷已经给了,今日你叫是不叫?”

  柳云初习惯带一队扈从跟着他,如此一来打架赢的机会也就大一些。要是那男子不答应,只怕要叫扈从一通胖揍。结果那男子跪在地上就是不叫,把柳云初给惹火了,柳云初让扈从继续搀扶着,抬高一条腿就又要往那男子身上踢去。

  然,他腿只踢到一半,都还没来得及碰到男子的身,突然一枚银白晃眼之物凭空落下,直直砸向柳云初的脑袋。柳云初猝不及防,突然头嗡地一下传来剧烈的钝痛,他伸手捂头,瞬间感觉掌心之下起了一个肿包。

  一锭同样白花花的银子,从柳云初的头上徐徐滚落,叮咚一下落在地上,滚了满身污泥。

  柳云初眨巴了一下眼,随即反应过来,怒不可遏,抬头四顾:“谁砸我?!他妈的谁敢砸我,有种给我站出来!”

  所有围观的百姓都自动退避,唯恐惹祸上身。这人一退开,凤时锦骑着马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柳云初的面前。她睥睨着柳云初的眼神好似高高在上,令柳云初无比的火大。他指着凤时锦道:“刚刚是不是你砸的爷?”

  凤时锦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脏银子,道:“这银子,赏你的。”

  柳云初抿了抿唇,道:“你什么意思?”他看起来很像缺钱的人吗?他正施舍钱财打发叫花子,怎么可能会是缺钱的人,眼前这女人八成是有病。

  凤时锦道:“可是天下没有白掉的馅儿饼,我给了你同样多的银子,不如你也叫我一声爹来听听?”

  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人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只有外地人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柳云初深吸一口气,显然是被凤时锦给深深地激怒了,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凤时锦抬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丹凤眼里流露出淡淡笑意,神韵斐然道:“不是我吗?”

  “你!”柳云初气昏了头,一个手势召集了自己的所有扈从,当街下令道,“去把她给爷拖下马来,狠狠揍!”

  围观百姓当即做鸟散状。

  扈从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可是一群人纠结了一阵却没法把凤时锦从马上拖下来。莫看她身子单薄,宽大的袍裙袖摆之下,一双手腕纤细白嫩,但却十分沉稳有力,将一匹烈马控制得十分好,马蹄扬踏嘶鸣便能惊退一群人。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柳云初瞅准了,突然从侧面横冲直撞了过去。凤时锦策马斜身,翩翩衣角掠过,却不慎被柳云初给捉住了脚踝。凤时锦双眉一蹙,紧接着就听到柳云初一声奸笑,随即卯足了力将她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凤时锦滚到了地上,登时青灰色的袍裙就染了泥渍。扈从一见状,立刻一股脑涌了上来。凤时锦不慌不忙,柳云初又是个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一心想着把凤时锦拖下来之后就让扈从狠揍她,根本没想过他竟会被凤时锦爬起来就给捉住。

第8章 对峙街头

  柳云初打出去的拳头被凤时锦毫不费力地拧住,反而拧痛了他自己的手腕,踢出去的腿也被凤时锦给踩住,稍稍用力一碾,柳云初就疼得抽气、满头大汗。凤时锦手揪着柳云初的锦绿衣襟,抡起拳头就往柳云初脸上揍,一群扈从哪还敢轻举妄动,柳云初吓得闭上了眼睛,他们也都跟着闭上了眼睛。

  拳头只离柳云初面门咫尺,蓦地停了下来。凤时锦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柳云初恼羞成怒,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吼道:“全都上!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治不了她一个!”

  凤时锦玩味道:“可是你还在我手上。”

  柳云初对那些尚还在迟疑的扈从道:“不用管我,谁打她一拳爷赏黄金十两,还不快上!”此话一出群情激昂,可是正待他们摩拳擦掌要上前来一试身手时,柳云初感觉自己的脖子倏尔一凉,他立刻又失声喊道,“等等……都等等!”

  众人定睛一看,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何时贴上了柳云初的脖子。那刀鞘正衔在凤时锦的嘴上,刀鞘斑驳,似很陈旧了,唯有上面镶嵌着的一颗红色宝石仍还熠熠夺目。

  凤时锦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含糊道:“怎的,怕了?”

  柳云初怕,当然怕,他虽是恶霸一条街,但崇尚的是棍棒,可不是刀子,还从来没搞出过人命。眼下他要是敢多动一分,一命呜呼了怎么办?柳云初咽了咽口水道:“有本事赤手空拳地和我们干一架,你这般玩儿阴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凤时锦道:“赤手空拳?我又不像你一样傻。更何况,我也不是英雄好汉。”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凤时锦足尖一勾,便把脏银子踢到了柳云初脚边,她道:“银子已经给你了,但嗟来之食岂是这么便宜的,今日你叫是不叫?”

  “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本不关你什么事,你有病啊非得狗拿耗子!我爹是你当得的吗,我爹可是——”话未说完,突然前方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正要路过街巷。柳云初一见,欣喜若狂,张口就大喊,“四皇子!四皇子这里有恶女刁民,四皇子快快帮帮我!”

  结果柳云初这一大喊,显然让对方给听到了,只见为首的勒一勒马缰,转而便朝这边奔来。

  凤时锦眯了眯眼,抬头循声看去。清灰的天光下,将晴未晴,一人身着白衣,踏马而来。湿润的春风盈了满袖,额前落了两缕碎发,一张脸似凤时锦市面上见过的最巧夺天工的玉,只是少了两分玉的温润,多了两分入眼的冰凉剔透感和淡漠感。

  他便是柳云初口里叫着的当今四皇子,苏顾言。

  转眼间,苏顾言已到了跟前。柳云初奋力想往苏顾言靠过去,怎奈凤时锦没松手,他这一挣之下脖子就破了皮,有鲜血流下。柳云初仗着四皇子来了,勇气倍增,冲凤时锦怒道:“大胆刁民,还不快放手!你当着四皇子的面持刀行凶,就该被治罪!”

  凤时锦一直看着苏顾言,苏顾言抬眸的瞬间也看着她,愣住了。彼时凤时锦便在想,都说四皇子才名冠绝天下,惹无数春闺少女们一颗春心萌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堪堪往她身上看过来,清澈又仿佛幽邃,似春日下融化的冰雪山泉,又似深山野谷里不曾消融的寒水深潭。那一圈圈的眼波仿佛细数着岁月年轮,极为美丽。

  苏顾言看着凤时锦没说话,大抵是他没想到三年后又会在街头重逢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子,她骨子里仍透着一股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野蛮劲儿。

  凤时锦收回了眼神,看了看柳云初脖子上缓缓淌下来的血,道:“擒贼先擒王,你人多势众,我孤身一人,便只有先制了你,却没想到你还有救兵。方才大家也都看见了,我动也没动,倒是你轻举妄动。”

  苏顾言眼神垂了垂,落在凤时锦衔在嘴边的那柄匕首刀鞘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柳云初气不打一处来,急忙告状道:“四皇子也看见了,是这恶女当街拿刀挟持了我,我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好歹我也是一个世子,她竟这般胆大包天,简直是岂有此理!说不定她还是进京行刺高官显贵的刺客!四皇子,必须把她抓起来,严加审问!”

  四皇子有片刻无语。

  凤时锦不慌不忙道:“那我为何要挟持你?”

  柳云初默了默,张口道:“你有病呗?”他一个眼神扫向自己的扈从,一群扈从连不迭地点头,一致认定凤时锦是个疯女人。

  苏顾言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锭银子,似乎在听凤时锦的解释。

  凤时锦便看向角落,发现角落里原本可怜的一男一女,已经不知何时走掉了,还有周围的百姓也散得干干净净。凤时锦道:“世子爷抛钱要认人当儿子,我也抛钱认人当儿子,世子爷都做得可我却做不得,是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四皇子还请见谅,世子夜这么多人要揍我一个,我定然不敌,只有出此下策,也只是为了自保。”

  柳云初做出的荒唐事可一点也不少,苏顾言听了个大概,再让人去附近找百姓一打听,便晓得了事情的经过。

  苏顾言看着凤时锦,道:“你放了他吧,我赦你无罪。”

  凤时锦不待说话,柳云初却急了,道:“这怎么能行,必须把她抓起来!”

  苏顾言一个眼神看过去,淡漠中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和压迫,道:“若是柳世子想将此事闹大,那我便将她抓起来,送进官府,着手调查这件事。你们对簿公堂,其中谁对谁错,绝不姑息。我想侯爷应该不太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

  柳云初一听苏顾言提起了他爹,然后就怂了。这要是被他爹知道他在街上干出这等蠢事,一定又要赏他一顿鞭子了。

  苏顾言见柳云初没再说话了,便又用同样的语气对凤时锦道:“还不松手?”

第9章 她的身份

  凤时锦是很反感苏顾言初次见面就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的,衬得他好像是一个长者,在训诫自己的后辈,可显然自己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的师父尚且没用过这般的语气。

  苏顾言又道:“国师知道你和柳世子闹出这样的状况,也会给他造成麻烦的。”

  凤时锦愣了愣,他应是认识自己,竟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既然柳云初已经矮下一截了,念及师父,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僵持下去,遂缓缓松了手,柳云初如释重负赶紧跑开。

  凤时锦将匕首不紧不慢地装进了刀鞘里,正想塞进衣兜里时,苏顾言却对她伸出了手,道:“匕首,还来。”

  “还来?”凤时锦挑高了些声音,仰头看着他,“这是你的东西么?”

  “这是我送给时宁的东西。”苏顾言冷漠道。

  “你是说凤时宁?”凤时锦闻言一笑,仍是当着苏顾言的面将匕首塞进了自己怀里,量他也不敢来明目张胆地抢,随后翻身上马,与苏顾言齐平,策马走到他身侧,不屑地看了看他,“你送给凤时宁的东西在我这儿,你不是应该去问问凤时宁吗,怎么反倒来找我要?看来你和她倒是很熟。”

  苏顾言看向凤时锦,那双极美的丹凤眼与他的妻子如出一辙,只是韵味却截然不同。一个像是天生尊贵的凤,而一个却像是原野里难驯的烈鹰。且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凤时锦对他的态度。

  苏顾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凤时锦驱马,错开他缓缓前行,青灰色沾了泥印的袍裙虽然有些脏但一点也看不出狼狈。那长长的纯黑头发用一根简便的檀木簪挽着,背影看起来清爽又利落。她扬了扬马鞭,道:“这好像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说罢马鞭落下,她“驾”地一声骑马跑了出去。

  苏顾言侧身看着凤时锦的背影很快便跑远,直至最后彻底消失在淅沥的长街上。柳云初是个见风使舵的,在旁煽风点火道:“她也太猖狂了,敢这样对四皇子你。方才听四皇子提到国师,莫不是她和国师还扯上了什么关系不成?”

  苏顾言淡淡道:“她是国师的嫡传弟子,凤时锦。”

  柳云初愣愣地看着四皇子的人也随之远去,慢慢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凤时锦……不就是……四皇子妃的亲妹妹?”

  扈从答道:“好像是。”

  柳云初感觉自己脖子火辣辣的,伸手去摸了摸,看见满指鲜血,不由更加愤怒,咬牙道:“难怪她敢对四皇子也那么无礼,还敢当街与爷作对……呲,这笔账爷跟她记上了。”他踢了扈从一记,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爷请大夫,等着爷横死街头啊?!”

  “是!是!”

  后来上了轿子,狗腿又怕事的近身扈从用帕子手忙脚乱地捂着柳云初的脖子,慌张道:“少爷别怕,很快就到了!”

  柳云初白了他一眼,道:“爷看起来像是害怕的样子吗?”只不过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穿着一身青灰袍裙的凤时锦的身影来,恨得是牙痒痒的,“还真没看出来,她居然是凤家的人。”

  扈从道:“她已不算凤家的人,只不过顶着凤家的名字而已,她早被赶出凤家了,少爷不是清楚么?”

  “要不是今日结仇,本少爷管她是谁根本不认识。”柳云初气呼呼道,“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四皇子妃的孪生亲妹,这个本少爷是知道的。只是,若是四皇子今日不提,我还当真没认出她来,穿得那么寒酸,啧,跟个叫花子似的。”

  扈从道:“少爷说得有道理!”

  柳云初继续摇头道:“四皇子妃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是天上的凤凰,一个是树杈上的麻雀。”

  “少爷说得好!”

  “好你个头,你赶紧给本少爷想想办法,让爷好好治治她!”

  扈从想了想,说:“不如告诉老爷,让老爷治治国师。国师是她师父的话,这样一来国师就会治治她了。往常老爷听了别人告少爷的状不就是这样治少爷的嘛。”

  国师府门前,雨湿长阶,青色阶面上,落下瓦檐汇集的剔透雨滴,将地上的碧绿落叶洗得崭新油亮。国师府颇有些冷清,处处透着一股素淡的气息,门前守门的是两个高矮差不多的童子,身上穿的也是和凤时锦一般无二的青灰色袍子。

  国师府里有许多这样的童子,但俱不是君千纪的门徒。他们是从寻常百姓家经过精挑细选选上来的,每三年更替一次。大晋国的百姓,仰慕国师大名的不在少数,人们都愿意相信大晋国有了他才能风调雨顺这许多年,且大晋的皇帝又格外推崇,因而每三年一到,送来国师府选拔的童子堪比每三年选秀时期的秀女那般多。

  一童子转身就溜进了大门里,用稚气未脱的童音说道:“国师大人,时锦大人回来了!”

  凤时锦下得马来,堪堪一抬头,便看见门前槐树下,一袭青灰袍角闪过,君千纪高大的身影赫然眼前。他总能将道袍一样的行头穿出几分清冷脱世的感觉来,仿佛降世之神,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他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槐花香,对于凤时锦来说如阳光一般温暖,抬手帮她取下马背上的行囊,三圈也很喜欢他,从凤时锦的怀里跳出来,一跃扑在了君千纪的肩膀上,他只撇头看了三圈一眼,不置可否。

  君千纪道:“山上都处理妥当了吗,我以为你会明日才到,本用不着这么急地赶路。”

  凤时锦道:“回师父,山上都处理妥当了,药炉熄了火,屋子也上了锁。徒儿有师命在身,不敢在路途中耽搁。”

  君千纪忽而抬手,在凤时锦的头发上摘下一片带泥的枯叶。凤时锦顿了顿,他如若无事道:“回来了就好,怎的身上这么多泥?”

  凤时锦仰头看着他,笑弯了弯眼,说道:“回师父,徒儿在半路上不慎摔了一跤。”

第10章 把衣服穿好

  君千纪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领着凤时锦走进了国师府。国师府不比止阳山,这里院落错落有致地散布,绿荫林中小径曲幽,一阵凉风拂来,树叶上斗积的雨水簌簌往下落。这里花繁叶茂,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凤时锦回了自己的院子,屋中一切摆设纤尘不染,即使她和君千纪在山上,这里也是时常有人打扫的。

  屏风后面已经备好了热水,凤时锦胡乱解了自己的衣裳便跳进了热水里,温润而细腻的水流包裹着她,让她通体舒畅。方才脱衣服的时候听到叮咚一声,凤时锦闭目养神了好一阵,方才缓缓睁开眼帘,朝边上地面看去。

  陈旧的匕首孤零零地躺在她的衣服边。她不由伸手把匕首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反复观摩,许久都没看出这匕首有什么奇特之处,唯一的好处便是一直都十分锋利。

  但是她却不知道这匕首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一直带在身上。

  这时,三圈在窗户外面,动用着两只爪子刨开了窗户上的菱纱,从外面探进一个头来,正拼命想往里面钻。结果身子卡在了中间,进不来也退不出去,只有眼巴巴地将凤时锦望着。

  凤时锦洗干净了身子,从浴桶里爬出来,懒得擦拭,随意便穿了一件袍裙里衣,身子因为沾水的缘故成半透明,若隐若现有种难以言喻的风情。凤时锦缓缓系了衣带,走到窗边把三圈逮进来,随后拿起匕首在水里漂洗了一番,才走了出去。

  她撑开了卧房的一扇窗,坐在窗台上曲着一条腿,将三圈放在自己腿上,顺手就用那匕首给三圈削胡萝卜吃。

  三圈吃得十分利索又欢快,整个兔身都在微微抖动。凤时锦不由顺了顺它的毛,自言自语地低低笑道:“难道你就没吃出来这刀上面带了血腥气吗?前一刻我还用这刀划了柳世子的脖子。”

  三圈置若罔闻,它根本听不懂嘛,它只知道,这胡萝卜真他妈的好吃。

  凤时锦头靠在竖着的窗棂边,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三圈,又道:“凤时宁我还记得,只是六年不见,我听说她嫁给了苏顾言当了四皇子妃,都没有请我去吃酒。今日得见,有些明白,原是她自己拿不出手,那四皇子也不过如此。论长相,他都没有我师父好看,论才情,那玩意儿也不能当饭吃,你说是不是?”

  凤时锦手里玩转着匕首,看了看那锋利的刀锋,又悠悠道:“至于凤时宁何时送我的这匕首,我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四皇子想从我这处要回去,还真是够小气的。本身,我也没怎么看得上,只不过觉得用来给你削胡萝卜甚是便利。”

  在她的记忆里,她坚持认为今日在街上和苏顾言相遇乃是初次,苏顾言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过去的一切她都还记得,唯独将三年前的那次不顾一切地返京遗落了,也将有关苏顾言的一切连筋带骨地从她的记忆中剔除。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止阳山上待了六年未曾返京。

  屋子里雅致清净,屋外绿意重重。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凤时锦说完,就听见树林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绿荫小道上,君千纪正缓缓从那头走来。树叶浓密,雨点很少有落到地上的,都被树叶给兜了去,因而他也就没撑伞,青灰色的身影融入其中,待走到尽头雨帘落下时,浑身带着淡淡的湿气,头发半干半湿地落在肩上,极为清俊。

  凤时锦正了正身,忙想跳下窗台去给君千纪找伞。君千纪却大步跨出树下,从容淡定地几步走到了凤时锦卧房门前的屋檐下。他抖了抖袖袍,恍若清风自来,一番道骨。

  凤时锦跳下窗台,抱着三圈走到他身边,见没什么可擦拭他脸上和身上的雨水,二话不说拎着三圈就当帕子往君千纪脸上擦去,谁让三圈刚刚吃了她的胡萝卜,这个时候就应该装死充当擦布。君千纪抖了抖眉梢,听她边擦边道:“师父,你怎么过来了?”

  君千纪看了看她,眼梢稍稍往下一移,僵了一下便飞快地移开,转头看向另一边,声音清严道:“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凤时锦顺着他方才的眼神低头一看自己,发现领口没掩好,身上的衣衫也单薄半透明,隐隐勾勒出她的身子,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面春光若有若无地流泻出来,露出胸口圆润的半点沟壑。凤时锦却很淡定,“哦”了一声,转身便进屋,去穿自己的袍裙。

  六年前她才十三岁,君千纪收她当徒的时候她身板矮小干瘦,君千纪和她相处从不用避讳着什么。而今不知不觉六年已过,凤时锦和以前大不相同,在山上修行的日子没停下锻炼自身,因而身体很结实也很匀称丰盈,若非穿了袍裙可适当掩饰遮挡,她的形态身段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血脉喷张。

  凤时锦不把君千纪当外人,穿着如小时候一般随意,君千纪却不能不当成一回事,时时提醒她,奈何她就是屡改不正。

  凤时锦在卧房里穿衣时,君千纪便隔着门,手里轻轻抚摸着三圈的毛发,说道:“待明早你随为师一起进宫,向皇上进献永寿丹。还有虞昭媛身体有恙,明日进献毕后你也随为师过去看一看。”

  凤时锦应“是”。现在回了京,君千纪去哪里她自然要跟着去哪里,君千纪也是有意要教会她这些,不然将来她如何能继承师父的衣钵呢。如是想着,凤时锦一心不想让君千纪失望。

  君千纪隔了一会儿又道:“穿好衣服后就来膳厅用晚膳。”

  “是,师父。”

  当凤时锦规规矩矩地穿好袍裙出来时,门口哪里还有君千纪的影子。

  春深这时节,不冷不热,夜里细雨润泽万物,也带给人一个好睡眠。凤时锦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开窗发现,天晴了。

  时辰尚早,青色的天边泛着隐隐红艳艳的霞光,一轮红日像是憋得太久憋红了脸,正迫不及待地呼之欲出。

第11章 入宫觐见

  君千纪回京以后也是要去早朝的,遂凤时锦就跟着他一起早早地入了宫,百官早朝的时候她便由一个小太监引着去了一处偏僻的花园里暂等。虽说花园偏僻,但景色独幽也是十分漂亮。

  在等待下朝的过程中,偶有三三两两的宫女从这附近路过,谈论的尽是宫中各后宫里的秘辛,其中说得最多的当属虞昭媛了。

  昭媛宫里的宫婢们多为虞昭媛感到惋惜,道是她好不容易蒙获盛宠偏偏又得了怪病,害就害在有福没分。另又有宫女凑在一堆,悄悄地说着宫中的鬼神怪论,说得各自都人心惶惶。

  “昨天半夜里值夜的春香说,她看见了鬼影在虞昭媛的寝宫外闪晃,吓得今晨一病不起,还神神叨叨地胡言乱语呢。”

  “这种事还是不要瞎说,贤妃娘娘已经下令禁口了,任何人不得谈论此事。而且国师也已经回朝了,有国师在,相信不论什么妖魔鬼怪都会绕道而行的。”

  “嗳,但愿如此吧。”

  凤时锦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个宫女背后,沉吟着道:“听你们的意思是,虞昭媛不仅病了,而且昭媛宫还闹鬼是吗?”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几个宫女吓个半死,尖叫连连。她们问:“你是何人?”

  凤时锦还不及自报家门,正逢巡逻的侍卫循声过来,问:“何人在此喧哗?”

  宫女们正色,忙不迭地匆匆离开。凤时锦悠悠道:“侍卫大哥,这里有条蛇,吓坏了几位宫女姐姐。”

  侍卫上前往树林底下寻视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有任何蛇影。侍卫看了看凤时锦,道:“哪里有蛇?你又是何人?”

  凤时锦道:“没有?可能是方才几位侍卫大哥打草惊蛇了吧。”

  几个侍卫见凤时锦实在可疑,正要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走,这时身后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把她交给我吧。”

  侍卫回头一看,君千纪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再一瞧两人的装扮,顿时领悟了过来,并向君千纪赔了罪,随后退下。

  凤时锦笑问:“师父,这么快就下朝了吗?”

  “嗯。”君千纪转身走在了前面。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御书房觐见皇上。”

  君千纪和凤时锦一前一后地走着,凤时锦一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君千纪透露出来的气息……阴沉沉的。凤时锦便开口道:“师父好像不怎么开心?”

  君千纪负着手,宽大的袍摆垂在身后,道:“今日早朝,安国侯参了为师一本,道是为师纵徒行凶,性质恶劣,要严惩不贷。”

  凤时锦默了默:“……是、是吗。”

  君千纪:“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凤时锦摸了摸鼻子,道:“昨天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是跟柳世子他们打架的时候摔的。”她生怕君千纪会生气,急忙又解释道,“是柳世子欺人太甚,当街欺辱寻常百姓,徒儿看不过才上前去插了一手……”她快两步跟上,去牵君千纪的手,“师父,你生徒儿的气了?”

  君千纪手僵了僵,还是握了凤时锦的手,凤时锦看不见他脸上深邃的表情。但片刻之后他又松开,道:“这里是皇宫禁地,不可没有规矩。”

  “哦。”

  过了一会儿,君千纪忽然问:“和柳世子打架,你可有吃亏?”

  “没有。”凤时锦道,“我用匕首划伤了他的脖子,哦不,是他自己往我匕首上撞弄伤了自己。”

  君千纪点了点头,道:“柳世子莽莽撞撞,这也不足为奇。”

  凤时锦噎了噎:“师父,你不怪我吗?”

  “年轻人打架也实属正常,你没吃亏便好。”君千纪边走边道:“只是现如今回来了京城,再不能像在山上时那般野性子,收敛一些,与上京的王公贵族能少结怨的便少结怨吧。”

  凤时锦吃吃笑了两下,又依恋地想伸手去拉君千纪的手,道:“徒儿知道了。”

  君千纪拂袖躲开,道:“为师方才怎么说的?”

  凤时锦半空的手转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哦,这是皇宫禁地,不可没有规矩。徒儿记住了。”

  到了御书房,王公公已在门前等候,见师徒二人来,便将两人领了进去。大晋国的皇帝正端坐在书桌前,气度尊贵而威严。

  凤时锦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忽而觉得双膝一麻,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耳边回响着君千纪的声音:“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放下手里的折子,道:“爱卿快快平身。”为了表示对大晋国师的尊重,他还亲自下来扶起君千纪。凤时锦也就跟着站了起来。这时皇帝的注意力落在了凤时锦的身上,饶有兴味道,“你便是今晨安国侯弹劾国师唯一收的那个顽劣的嫡传弟子?”

  君千纪揖道:“孽徒少不更事,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皇帝挥了挥手,对凤时锦道,“你且抬起头来,朕看看。”

  凤时锦闻言一顿,还是缓缓抬了头。面前站着的皇帝明黄龙袍加身,已是年过半百之躯,看看起来仍然健朗、精神矍铄。然在接触到凤时锦的目光时,他眼里一抹惊艳之色无法掩藏,竟明目张胆地流露于脸上,最终被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所替代。

  这大晋国的皇帝见惯了各色各样的莺莺燕燕,或浓妆艳抹、或素妆淡容,眼下见了一身青灰袍裙的凤时锦,只觉得眼前一亮。当今四皇子妃乃是大晋之倾城国色,而眼前的凤时锦和四皇子妃乃孪生姐妹是不争的事实,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皇帝笑道:“没想到国师这徒儿顽劣虽顽劣,却女大长成。”荣国侯的女儿生得好啊,这般姿色的女儿,荣国侯就如何舍得弃之呢?只是这话,皇帝终是没当着师徒的面说出来。

  君千纪不动声色,道:“皇上过奖了,时锦,还不快向皇上进献永寿丹。”

  凤时锦连忙取出一枚锦盒,在皇帝跟前复垂头跪下,将锦盒高高托起,道:“启禀皇上,这是新炼成的永寿丹,还请皇上服用。”

第12章 虞昭媛之病

  皇帝接过来,打开一看,淡淡的香气扑鼻,十分清新怡人,不由满意道:“朕听说国师下山回京之时这永寿丹尚未开炉,是你这个小徒弟一直在山上守着丹炉,如今这永寿丹安然无恙地送到朕手里,你功不可没,说说,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允你。”

  凤时锦道:“这都是师父的功劳,方子是师父配的,火候是师父掌握的,民女只是负责看看火而已,不敢居功。民女只希望以后跟着师父能学到更多的本领,将来继承师父的衣钵,更好地为大晋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皇帝十分高兴,大笑出来,伸手拍了拍凤时锦的肩,“你这女娃有志气。”那手碰到她的肩膀,几度停留,像是舍不得收回的样子。

  可最终,君千纪带着凤时锦告退时,还是不得不收回,准许师徒二人退下。

  走出御书房的大门,凤时锦发现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出了一身冷汗。王公公随后从御书房里出来,带着皇帝的话,笑呵呵道:“奴才传皇上的话,皇上对时锦姑娘甚为满意,希望姑娘此次能在宫中协助国师一起治好虞昭媛的病。”

  凤时锦沉住气,对王公公揖道:“有劳公公。”

  她跟着君千纪离开御书房,直到走出很远了,才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君千纪忽然喜怒不定道:“以后这皇宫,能少来还是少来吧。”

  之前君千纪还说,要带她去虞昭媛那里,让她见见世面也好。可如今,皇命一下来,君千纪就是不想带她去也不行了。

  皇帝看凤时锦那眼神,她又不是傻的,怎会明白不过来。她瞅了瞅素得简直不能再素的自己,蹙眉道:“师父,你觉得我好看么?”

  君千纪回过头,看了看她,清寡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会护着你,你不用担心害怕。”

  凤时锦挺了挺胸,道:“我是在问师父我到底哪里好看,很吸引人吗?”

  君千纪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胸上,瞬时又偏开,肃道:“胡闹。”

  去到昭媛宫时,花香扑面而来,庭中草木深深百花斗艳,还有园艺师傅趁着清晨朝露修剪花枝,宫婢将新剪下来的花枝插进长颈琉璃瓶内,送进了宫室里。可见这昭媛宫上下都对虞昭媛是上了心的。

  宫婢在前引路,带着君千纪和凤时锦拾级而上,去到虞昭媛的寝宫里。一缕薄纱垂在虞昭媛的床榻外,衬得她侧躺在榻上的身姿朦朦胧胧,光是一缕倩影便十分美丽。她伸出皓白纤细的腕子,搁于床边的诊台之上。

  凤时锦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君千纪在床边坐下,替虞昭媛诊脉。

  一枚国师可比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有用多了,凤时锦望着君千纪英挺的后背,心想,师父他真是个全才,难怪大晋国会有这么多的百姓喜欢他,其中绝大多数是女子。

  虞昭媛似睡着了,一直没出声。倒是她身边有个叫双儿的宫女,忧心忡忡地询问:“国师大人,请问我家娘娘的病情怎样?白日里她便是这样整日整日地昏睡,一到了夜里就再也睡不着,说是有许多……有许多冤魂围绕着她,让她替她们伸冤……”双儿目露惊惧之色,“国师回来之前,也请过得道高僧来此做法驱邪,但均不凑效。昨日国师大人给娘娘开了两副药,娘娘服过之后还是没有好转……”

  什么鬼魂索冤、做法驱邪,凤时锦根本不信这些,君千纪是她师父就更加不会相信了。他身为国师,只不过是崇尚道法和自身修行。但君千纪闻言也没有点破,半晌道:“时锦,你回府去取一些解毒丹来。”

  双儿一听,惊道:“娘娘是中毒了吗?”

  凤时锦便解释道:“解毒丹不一定是解那些看得见的毒,人的身体里积蓄着淤气、郁气,也是需要解毒丹来调理,以减轻身体的负担。”

  双儿点头,道:“原来如此,奴婢送姑娘出去吧。”

  凤时锦走到昭媛宫的门口,回头时见双儿已经转身往回走。她看向双儿的眼神若有所思,随后也没再耽搁,径直出宫去。

  下午的时候,君千纪还是照例在昭媛宫里各处放上辟邪之物,凤时锦不解道:“师父,你真的相信这里有冤魂吗?”

  “你觉得呢?”君千纪反问。

  凤时锦道:“既然不信,为什么师父还要这么做呢?”

  君千纪道:“不管这世上有没有鬼神妖魔,仍是有许多人崇敬、畏惧,这便是国师存在的意义。只有人心所向,才能使大晋繁荣永盛。”

  凤时锦恍然大悟。君千纪在这昭媛宫,即使没有妖魔鬼怪,他只要人在这里,做了驱魔赶鬼之事,昭媛宫上下才能人心安定。

  傍晚的时候虞昭媛醒了来,极是苍白虚弱。双儿把纱帐轻轻挽起,露出虞昭媛的模样来。凤时锦心里暗叹,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难怪皇帝那老东西如此念念不忘,非得劳烦国师也要把她治好,是想等治好这美人了立刻便召她侍寝吧。

  看虞昭媛眉目暗转留情、顾盼之间媚骨生姿,就连凤时锦一个女人都有些酥了。君千纪面不改色,指使凤时锦上前再次为虞昭媛诊脉。虞昭媛柔柔弱弱道:“有劳小师傅了。”

  她的声音如春风般令人沉醉,凤时锦很乐意地上前。只是在手搭上虞昭媛的手腕时,细细一诊,发现了端倪,脸色霎时就是一变。

  难怪太医院一干太医都诊之无效,师父给的丹药也效用甚微,竟是诊不到虞昭媛的脉象。凤时锦来回试了好几次,凝住心神,均是没感知到虞昭媛的脉象。

  她就像是死了一般。只有死人才会没有脉搏。

  凤时锦哑然看向君千纪。君千纪依旧面不改色。

  时值黄昏,君千纪和凤时锦走出了昭媛宫。凤时锦万分不解,道:“师父,为何会这样?难怪虞昭媛这么多天也不见好转,摸不到她的脉象,也根本不知道她得了什么怪病。”

第13章 留宿有风险

  君千纪看着她,道:“不然如何能被称为怪病。”他悠悠道,“早前,西魏曾流传出一种药,性热,服用后可散发体内淤浊,让人容光焕发犹如脱胎换骨,名为五石散。”

  凤时锦道:“五石散不是有毒瘾的么,难怪虞昭媛看起来如此美丽似不食人间烟火,竟是服用了五石散么,可是五石散也不能让她没有脉搏呀。”

  君千纪道:“若混着性极寒的长生草,则能有此功效。”凤时锦张了张口,还想问,君千纪回眸看着她,双瞳里剪着红日斜阳的余晖,似惊心动魄般瑰丽的珠宝,深深望进凤时锦的丹凤眼里,凤时锦心里紧了紧,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君千纪却极为了解她,道,“这是道家炼丹之法,太医院的太医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这样一来,虞昭媛的病就能真相大白了,显然是她自己有意为之。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凤时锦忽然道:“师父,不如今夜我在昭媛宫宿夜吧。”

  君千纪皱眉,明显不悦。

  凤时锦便又道:“我留下来晚上以方便看个究竟,有鬼捉鬼,有人捉人。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治好虞昭媛,不然的话等明日师父再进宫来,情况还是和今日一样不见有好转。”

  君千纪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他是男子不能留宿皇宫但凤时锦却可以,只是今日觐见了皇帝以后,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君千纪道:“虞昭媛的病为师会另想他法,你随为师回去。”

  凤时锦跟上两步,道:“师父……是怕皇上?”君千纪不回答,她抓住他的袖袍,两人均是停了下来,又道,“师父请放心,这昭媛宫怪事连连,皇上是万不可能会来这里的。”

  “万一他召见你呢?”

  凤时锦道:“徒儿想办法推脱了便是。如若不这样,虞昭媛迟迟好不了,只怕师父难辞其咎,皇上也更加看得紧。”

  ……

  双儿小心搀扶着虞昭媛在寝宫里走动,声音更是温柔极了,提醒道:“娘娘小心,一步步来。”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双儿循声看去,却见是凤时锦竟去而复返,一时她的脸色变幻莫测。这一复杂的变化恰恰落进了凤时锦的眼里,道:“你对虞昭媛的呵护备至令人着实感动,这厢师父不放心昭媛的病情,特命我今夜宿在昭媛宫,悉心观察。”

  双儿僵僵道:“国师大人真是有心了,既然如此,奴婢一会儿便去为姑娘安排歇处吧。”

  “有劳。”

  君千纪出宫以后,面上神情略有些阴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国师府,而是径直去了四皇子府邸。他没有进去,只在门前等候,让守门的府卫进去通报一声。

  片刻之后,苏顾言走了出来,抬头就看见了君千纪,脚下顿了顿。他自知和眼前这位国师大人素无往来,拿不准国师为何会突然拜访他的皇子府。在苏顾言迟疑的这一空当,君千纪忽而转身,迎面直视着他。

  苏顾言沉步走了过去,君千纪抬手揖道:“见过四皇子。”

  苏顾言道:“国师免礼,不知国师日暮来访皇子府,所为何事?”

  君千纪抬起头,看着苏顾言的眼睛,声线没有丝毫起伏,道:“自是为了四皇子的家事。”

  暮色四合,绯艳的霞光淬亮了半边天,似上等的层层丝锦,将整座皇宫映照得如火如荼。凤时锦在昭媛宫里用了晚膳,见虞昭媛的精神尚好,双儿扶着她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子步,嗅着花香,她也露出一抹美丽到令人沉醉的笑容,让一旁的凤时锦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只是虞昭媛和双儿时不时低头耳语几句,凤时锦却是听不清,但见两人的态度亲昵,异于寻常主仆。

  凤时锦便悠悠道:“虞昭媛与双儿的主仆情分还真是好。”

  虞昭媛款款笑道:“让小师傅笑话了,实不相瞒,双儿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丫头,乖巧懂事,甚合我心意。”

  “原来如此。”

  此话音儿一落,外头便有宫人过来,凤时锦偏头一看,脸上悠然的神情顿时便消退了干净。只见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白天御书房那边的王公公。

  王公公行至跟前,笑呵呵道:“老奴见过虞昭媛,见过时锦姑娘。虞昭媛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虞昭媛脸色也有些不自在,干干道:“哪里,托国师大人的福,今傍晚才比往常清醒了些,想着多日不曾出门,就出来走两步。”

  双儿亦适时道:“娘娘,外头风大,奴婢扶你回房歇息吧。”

  虞昭媛将手搭在了双儿略显宽大的手心里。

  王公公道:“如此,虞昭媛是当好生休养歇息,老奴就不打扰虞昭媛了。”他转而对凤时锦道,“时锦姑娘,皇上忙完了今日的朝事,得知姑娘今夜宿在宫里,现时得空,便请姑娘走一趟,向皇上说说虞昭媛的病情。”

  虞昭媛和双儿都停在寝宫门前,回头看去。她们原以为王公公是亲自来探她们的,不想去是冲着凤时锦去。

  凤时锦道:“虞昭媛的病都是师父在料理,我一窍不通,在这里只是负责照看虞昭媛,有什么情况也好如实知会家师罢了,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向皇上禀报的,还请公公恕罪。”

  “这……可为难老奴了,这是皇命,姑娘饶是没有什么可禀报的也需得随老奴走一趟。”

  凤时锦不语。这人来得可真快,想必是师父前脚一走,后脚那老家伙便差人过来了吧。正待她想办法推拒时,身后双儿忽然道:“时锦姑娘,既是皇命,姑娘还是去一趟吧,我家娘娘的情况还请姑娘多担待一些。今日国师不是说了许多么,想必皇上很是关心,姑娘也如实回禀吧。”

  凤时锦回头去看,双儿说得情真意切,脸上的表情着实到位。但就是那双眼睛里的过于深沉出卖了她。她对上凤时锦的视线,想要把自己流露在眼的心绪收回,已是晚了。

  凤时锦冲她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一趟。今日我师父说虞昭媛的病情并无多大碍,待师父再行调养几日,约莫就能痊愈了,届时虞昭媛便能侍寝了。”果真,话音儿一落,虞昭媛和双儿的脸色齐齐一变。

第14章 难以幸免

  凤时锦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没办法了,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那老东西若是敬重她师父是国师,总不会明目张胆为难于她。

  傍晚日落,霞光尽散,天色也随之暗淡了下来。皇宫里点亮了一盏盏宫灯,在夜色中看起来更加金碧辉煌、灿若锦霞。

  途径御花园,御花园里湖中,莲叶连天青翠无穷,一道晚风吹来,掠起层层碧浪。凤时锦靠着湖边行走,突然一颗小石头从湖边落进了湖里,拍打着莲叶,落入了水中,叮咚一声。王公公回头来瞧,却见凤时锦惊呼一声,脚下像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也跟着往湖里栽倒了去,太监们抓她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压下青碧莲叶,滚入了水中,霎时湖中波浪滚滚,动静不小。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王公公更是急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人!若是时锦姑娘有个差池,尔等统统人头落地!”

  凤时锦在水中沉浮,心中却不住冷笑。她不过国师一介弟子,是有多贵重会害得这些太监人头落地。她手上不敢耽搁,靠着叶叶相连的莲叶做掩护,朝另一方向凫去。只要她躲在这莲叶湖里,就不信那帮子太监能够找得到她。待人走后,她再偷偷爬起来。

  幸好深春的水不至于太凉,她躲在莲叶下牙齿磕颤,但还勉强受得住。

  然而,她这一落水,动静着实不小。王公公派人下去找了她半晌找不到她,竟叫来了禁卫军,让禁卫军围着湖四周纷纷下水,朝湖中心搜索。

  结果任她怎么躲,没多久还是被禁卫军给发现了。她心下惊惧,滴水不漏地做出力竭在水中挣扎的样子,禁卫军不疑有他,立刻将她卷上了岸去。

  凤时锦泡了水,浑身湿透,脸色如纸苍白,墨黑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有种幽魅之感。她以手挡胸,试图遮挡湿透的袍裙黏在她身上而显露出来的曲线,顺着胸口不住地咳嗽。风一袭来,她冷得瑟瑟发抖。

  王公公垂眼看了看她,担忧地问:“时锦姑娘没事吧?方才真是好险,若不是人手够多,只怕这偌大的湖难觅姑娘踪迹,非得把这些莲叶给拔了不可!”

  凤时锦听得分明,他是在暗示自己,宫中侍卫这么多人,她想耍什么花样是不行的。她咳得十分难受,揉揉鼻子道:“多谢公公相救,方才是我太不小心了,给公公添了麻烦。只是我如今这形容狼狈不堪,贸然去觐见恐惊扰了圣驾,不如让我先行回府换身干衣裳,再入宫觐见,这样可好?”说着还打了一个喷嚏。

  这可不是装的。

  王公公道:“国师府离皇宫来去还有好一段距离,时锦姑娘若是想回府怕是来不及,皇上还等着姑娘回话呢。姑娘不必担心,干衣裳宫里多的是,一会儿再让太医院煎一碗驱寒药给姑娘喝下,便不会有大碍了。皇上若是等得急了龙颜大怒,老奴也担待不起,还请姑娘宽恕。”

  有腿脚快的太监先行去取来一件披风给凤时锦穿上,她咬咬牙,只好起身,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地继续走。

  皇帝的宫殿明晃晃得刺眼。她小时候虽然来过皇宫里,却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方。前一步踏进去时,她仿佛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无底洞,只要另一只脚也跟着踏进去,就收不回来了一样。

  王公公不容拒绝道:“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姑娘请吧。”见凤时锦迟迟不动,他便又半讥讽半不耐道,“难道姑娘觉得皇上是老虎吗,会吃了姑娘不成?”

  凤时锦强自镇定下来,道:“皇上龙威胜过猛虎,民女岂能不忌惮。”只是在路过王公公时,瞥了一眼他嘴角滴水不漏的微笑,两人凑得极近,凤时锦声音低低道,“今夜我若安然无恙走出这大门,来日就没你什么事;但今夜我若蒙君恩宠非我所愿,来日方长,我必也能让你这奴才生不如死。”

  王公公的微笑凝结在了嘴角,躬身道:“姑娘这话言重了,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姑娘日后若是想找老奴麻烦,老奴也只能生生受了,谁叫老奴是替皇上办事呢。”

  凤时锦双脚踏了进去,声寒道:“不用我找你麻烦,我师父也能让你有一万种死法。”

  王公公闻言色变。

  这皇宫大殿,巍峨高耸,地面和四周墙壁都是金碧辉煌的厚重金属感。走道上铺着一条红色地毯,走道两边,是一盏盏悠然绽放如莲的宫灯,走过了长长走道,皇帝正在寝殿中,褪去了一身龙袍,仅着中衣,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看见凤时锦进来,他双目一亮,紧接着看着她湿透的衣裳和头发,又意味深长了去。

  皇帝亲自下得殿首,道:“这是怎么回事?”

  凤时锦不等他近前就双腿一曲跪了下地,以额头贴在地面柔软的地毯上,掷地有声道:“民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扶了扶她的手,道:“快快平身。”

  凤时锦不着痕迹地抽手,提着自己的裙摆站起来,道:“回皇上,方才民女途中不慎坠入湖中,王公公不让民女换身干衣裳,是以民女才如此狼狈地贸然觐见皇上,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一听,面有怒容,冲外喝道:“王永福!”

  王公公猫着身体站在门口,问:“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生气地质问:“女娃身子单薄,这般身着湿衣走了这么长截路,你怎能不允她换干衣服,她乃国师的嫡传弟子,着凉了你担待得起吗?!”

  王公公忙不迭道:“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知错你还不去拿干衣服!还有通知太医院,熬碗姜茶过来,快!”

  与其说皇帝是呵斥王公公,不如说是在与王公公一唱一和。凤时锦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让皇帝想靠近又无法,她嘴上道:“皇上息怒,王公公也是怕皇上久等。只是民女无法控制喷嚏,请皇上恕罪。有关虞昭媛的病情,皇上纵然关心,然民女也只是半吊子,知道得并不多,只有师父才晓得清楚,皇上若是要问,不如宣师父进宫来细细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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