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上）

中等身材，敦实；通常一身青黑色的衣服，上衣中山装，扣子必定一粒一粒扣好；戴一顶带前沿的单帽，帽子下面黑红的脸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大鼻梁，厚嘴唇；健谈，声线沙哑，透着些许沧桑。

比起“形貌昳丽”“身高九尺””孔武有力”，这长相混入人群很难再寻出，总之平凡之又平凡。

他就是老王，临沭夏庄街上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当老王还是小王时，七十年代初高中毕业。因为文革高考中断，未能继续读书，回家务农。识文解字的他，被任用为村干部。一次偶然的机会，公社里缺人手，从各村抽调年轻干部去帮忙，他是其中之一。

他走进公社大院的一间屋子，有个人瞥了他一眼：衣着破旧，黄球鞋，一双手因为劳作农活，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以貌取人者语气很是傲慢：“识字吗？”

老王也不解释，眉眼低顺：“不识字！”

“不识字来干啥？”对方拿出纸笔，“写两个字我看看！”

“不来干啥，那就走呗。”老王只是心里想，并不说话，也不写字，转身出了屋子。

正好遇见在公社工作的邻居：“哎，怎么还走了的？”

“人家不要还不走吗？”

“谁不要的，我看看。”说着话就进屋了，“他不识字？他是标准高中毕业生，怎么会不识字？！”

于是老王留了下来，秋收之后，需要报年表，都不会。老王读过高中，懂这东西，计算完需要乘以百分比，得最终结果。会计一组一组教，老王也不说话，答应着，会计走后，他们这一组很快计算完，一个也不差。其他几个组吭赤吭赤算半天对不上数据，撕了一张又一张。会计说：“这么厉害，一教就会！”人群里有人说：“你不教他也会，他高中毕业的。”“尴尬了我一个初中毕业生教高中生！”会计讪讪地笑。

“半年后，其他人帮完忙走了，我被留下来，在公社工作。我在单位从来不说自己高中毕业，后来有了手机我也不玩，我说我不认识字母，于是单位的人就以为我不识字。那一年，单位组织去旅游，在泰山遇见外国人，金发碧眼，我用英语与他们对话。同事都愣了，说你不是不识字吗？”

“我们那个时候，高中是学英语的，不过都是毛泽东语录。”他一边说着，一边汉对英，说着汉语毛泽东语录，同时用英语翻译出来。这还不够，他居然用英语唱《东方红》，先简谱后汉语最后英文，惊呆一众人！

深藏不露，低调行事。

老王力大无比，小河涯那边有个水泥厂，那时候水泥是牛皮纸袋子的，一袋一百斤，别人一次搬一袋，这也是技术活，光凭力气也不行，一不小心就会从中间折断，不像现在的蛇皮袋子好搬。“我一次搬两袋，很轻松！跟玩似的！我们单位后来新分配来一些年轻人，个子也有很高的，一米八。水泥杆旁边有拉线石（从电线杆底部栓绳子斜拉出来，用水泥做的墩石固定，这种石头叫拉线石），重192斤，单位进了六个，剩一个没用到，放在那里。我跟那几个年轻人说，你们谁能把它抱起来？几个人轮番上阵，也未能搬动分毫。我走过去，一只手抓住栓绳的鼻，轻松提了起来，那伙青年看呆了。中午请我吃饭，吃完饭，我说你们五个一起上看看能不能打倒我，轮流上也可以。结果他们一个敢上的也没有。”

我表示怀疑，只凭有力气，你能打倒他们五个？

“这里面有技巧的，你知不知道？你想想我个子矮，再没两下子，怎么混？！读初中时，我体育老师是革命七小将之一，他教过我几招。当对手过来时，我依然双手抱肩，不着慌，等对方走近了，一脚踢出去，踢哪里？链子骨，那里皮薄最痛。”

链子骨我是刚知道不久。前年春天，下楼时因为制止学生在楼梯上打闹，自己没注意脚下，从楼梯上摔下来，正好磕到链子骨。医生用手术钳从磕伤的洞伸进去挑开那层肉皮，还要在里面搅上一圈，告诉我紧贴着就是骨头，不缝针你就等着痛吧！那真是痛得冒冷汗，牙齿缝里透凉气。也真正体会过，人体最痛之处原来是这里了。

“就一脚，用脚尖。”他耐心地做着示范，“人最有力度的是哪里？胳膊肘！”

他站起身来，握拳，弯起胳膊肘，往前一顶，接着抬起右腿：“用膝盖顶！一般人承受不住。”

“打不打得过，伸手一试就知道。抓住手，轻松挣脱我打不过你；怎么也挣不脱，我就有底了。一招制服，抓手指头不要全握住，抓一根两根，想反抗你就用力掰，那痛有多痛，没有他不服的！”

简直摩拜了，这老王果然深藏不露啊。我这才注意到，他身高的确不高，长相敦实，更衬矮，至多一米七的样子。

“有一次出门大雾，那时刚兴起电动车，我买了一辆。因为雾大，不敢骑快，路边窜出一个小青年来，让我站住。我说你知道我是谁不？敢劫我？就你一个人？再来两个你们能不能撑还两讲！不信你试试！”

“这青年愣是站那里没敢动，我骑车一加油门走了！”

老王的讲述太精彩了，双手前伸做出骑车的动作，口中说着“嗯……”（拟声词，电动车加油门的声音），简直绘声绘色。

“从我们村到凌山头，走小路要近不少，但是有断路的（劫匪），夜里都不敢有那里。那次，我跟我媳妇还有儿子，从凌山头回来。我偏要走小路，我跟媳妇儿子说，遇见人你们别说话，我来对付。一说话就暴露了啊，我媳妇个子比我还高，穿着黄大衣，还以为是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呢。然后我们就走那条小路。”

老王顿了一下，我着急了：“后来呢？”

“后来就回家了，哪里有断路的，没遇见！”

这关子卖的，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未完待续，下一篇，老王的精彩兼职篇，七八十年代，看老王如何用智慧得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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