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岁那年,爷爷被诊断为直肠癌。

那时我对癌症这个黑色的字眼还没有什么概念,以为是打针吃药就可以治好的病。虽然周围的大人们都面色凝重,我还是在美滋滋地盘算着下次见了爷爷能要到什么好吃的。

爷爷十分宠我,每次去爷爷家,他总是笑眯眯地招呼道:“囡囡快过来,昨天我又去超市买了四个大苹果,你挑一个最红的吃吧!”四个苹果,我三个,爷爷一个。我们家离爷爷家最近,家中又属我最爱到处乱跑,因此我是爷爷家的常客。

我咔擦咔擦地啃着苹果,爷爷就絮絮叨叨的跟我讲一些琐事:陈四家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啦,你也得刻苦读书,将来才有出息;刘五找了漂亮的媳妇,真是有福气,不过将来娶我们囡囡的才是最有福气;王三家的孩子出嫁啦,上次看到她的时候才一丁点大呢……”爷爷顿了顿,叹了口气,默默地看向远方,又用那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住在老家,打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老吴,前两天去了。”

“去了?去哪里了呀。”我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含混的问道。

“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哪?”

爷爷默不作声,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闭上眼睛,摸着黑往前走,走到头就是那地方了。” 

我对那“很远的地方”感到好奇,便闭上眼睛往前走了几步,结果一头撞在门框上了。“好疼啊!”我大呼小叫,爷爷赶忙过来,拨开我捂着额头的手,朝我脑门上吹了几口气。“乖啊乖啊,爷爷揉一揉就不疼了。”我含泪依偎在爷爷怀里,听爷爷柔声安慰我。

“别找了,人生都有走到头的那一天。”

直到我要去医院看爷爷时,我才感受到“癌症”的可怕:爷爷瘦了太多,雪白的病号服就像盖在一张木板上。爷爷的慈爱的眼神也变得空洞涣散,灰暗无光。看到我来,爷爷缓缓扭过头,朝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在医院的过道上,我听见穿白大褂的医生跟父亲说话,声音低沉:“……时候不多了,尽量满足老人的愿望吧。”

爸爸推开病房的门,脸色酸楚而悲怆。

“爸,我……”爸爸哽咽了。“爸你还有啥念想吗。”

“我……我想回老家一趟。”

“可是你的身体……”

“你们可以开车送我啊。”爷爷突然睁开眼睛,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父亲决定在周末送爷爷回家,经过强烈要求,我也得以同行。这天十分阴沉,铅灰色的天空没有一只飞鸟。爸爸开车,我和爷爷坐在车的后座上,一路无言。

爷爷让爸爸把车停在山坡旁,便在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下了车,缓慢地走到一块墓碑旁。墓碑的石料十分光亮,显然是新刻的,碑文是寥寥几字:先父吴军殁于二零零八年。

“老吴啊……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好像昨天我们还在村里一起捉鱼呢,现在你已经成了一捧土了。不过,我也快来啦……”爷爷喃喃道。

我在一旁怔怔地听着,有一股突如其来的苦涩涌上心头。直到很久以后,当我站在爷爷的墓前看着那小小的一方土地,我才明白多年前那次触动的含义:人从出生起,就在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无一例外。无论是容貌的衰老,还是体力日渐不支,都是死神向我们发出的一声声低沉的叹息:来吧,你终将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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