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儿

周六的中午,林一鸿带着四岁的宝贝儿子豆豆吃完肯德基,去存车处取电动车。存车处不大却挤满了车子,连过道都给占上了,人勉强能走过去。在存车处门口林一鸿俯下身子对儿子说,“豆豆,在这里等妈妈,妈妈去里面取车,乖啊!”豆豆认直地点了点头。林一鸿爱抚地摩挲一下儿子的头,就去里面取车。

想想也有半年多没带孩子出来玩了,林一鸿在A市一所重点小学当老师,平时工作忙压力大,没时间带孩子,豆豆一般都是甩给老公带。上周林一鸿讲完了全市公开课并获得一致好评,小学特级教师的职称也尘埃落定,可谓是双喜临门。周六,林一鸿特意给自己放了假,不再闷坐在书房备课,早早起来梳装打扮一番,带上豆豆去肯德基,娘儿俩先去游乐场玩了一圈,又在肯德基美美地吃了一顿,吃饱喝足后打道回府。

林一鸿取出钥匙,熟练地打开车锁,灵巧地骑上车,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门口,却不见了豆豆的身影。林一鸿没有着急,围着存车处附近又仔细地转了一周,还是没有找到。林一鸿此时才开始感觉到头皮发麻,一直麻到脚趾,心脏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下车飞快地朝肯德基跑去,或许儿子又去里面玩了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上下两层楼,没有儿子的踪影。这下林一鸿不知所措了,心里除了惊吓还有深深地恐惧感。她极力控制住发抖的双手,拿出手机拨打丈夫的电话,“我把孩子弄丢了,我去车棚取车子,出来时孩子就找不到了!”她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车棚附近,还有肯德基附近我都找了,没有,怎么办啊?”手是冰凉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却没有意识去擦。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继而传来超大的吼声,“快打电话报警,我马上就到!”

丈夫在A市一家国企工作,是一名工程师,理科男的特点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爱说话,不懂浪漫,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优点是人勤快,老实。两人通过相亲认识,至今已经到了婚姻的第七个年头,虽平平淡淡却也互相关爱,婚姻的小船一直平稳地向前行驶。在丈夫的提醒下,林一鸿慌乱的心情稍稍平复,理性思维逐渐回归。她变速拨打当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报了案,又拿出手机在微信朋友圈发布消息。十几分钟的时间,丈夫,同事,闺蜜都赶到了事发现场,大家详细询问情况后便分头行动,沿着各个方面,各条马路寻找。林一鸿一边机械地迈着双腿,一边用目光不停地四处扫射,嘴里不断呼喊着儿子的小名儿。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沙哑起来,嗓子又干又疼,脸上流淌的泪水早已风干。

到了晚上,儿子还是没有找到,林一鸿在好友的搀扶下回到家。家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叔叔姨姨全来了,脚步声,说话声,打电话声此起彼伏,焦虑担心紧张压抑的空气弥漫在家里每个空间。林一鸿蜷坐在沙发上,脸色如同白纸一样,白得吓人。只听一个朋友说,“辖区派出所的力量太单薄了,如果能联系上市公安局长,动用全市的警力就好了。” 都是一般的工薪阶层,谁能认识市局的局长呢。朋友的话让林一鸿心里一惊,对了,找他帮忙。

他是A市的市委书记沈远言,半年前到A市上任。市级领导的更换,对普通百姓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于林一鸿而言,学校校长,教务主任的人选才是她所关注的。对于沈远言的就任,林一鸿是在当地的晚间新闻看到的。那晚她正在客厅拖地,有一搭无一搭地朝电视瞄上两眼,当电视画面清楚地给新任市委书记一个特写时,林一鸿手中的拖把险些滑落。那个面孔她太熟悉了,即使十年未见她也能一眼认出来。除了身材比以前稍稍发福了一些,岁月并未在沈远言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依旧是气质儒雅,干净干练。没想到他竟然到自己所在的城市任职,如果不是刚才从电视上亲眼看到,林一鸿真的不敢相信,她宁愿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想也不愿把尘封在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记忆打开……

那是十年前,林一鸿还是一个年轻的资历尚浅的小学教师,一次偶然的机会,去省厅参加年轻教师业务素质培训三个月。林一鸿和许多教师一样,最喜欢听沈远言的课。虽然他的课时安排很少,却是最受欢迎的。相比那些戴着眼镜,满腹经纶满脸沧桑的老教授相比,当年的北大才子,现在最年轻英俊的处长沈远言,在培训的老师当中有着极高的威信和口碑,也赢得当时好多女教师的崇拜。沈处长的课堂,在省厅创下了无一人缺席的历史最好记录。林一鸿在省厅学习的三个月里,与沈远言渐渐熟悉起来,也许是林一鸿扎实的古文功底所蕴染出的书香气质让她显得与众不同,沈远言在课堂上便与林一鸿有了更多的目光交流。在毕业的前一个晚上,省厅安排聚会,所有培训人员悉数到场,餐桌上的氛围异常热烈,觥筹交错中很多教师都喝高了,沈远言和林一鸿也不例外。那是林一鸿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怎么回的房间,和谁回的房间,她都不记得。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的身边躺着熟睡的沈远言,看着洁白床单上刺眼的一朵红花,林一鸿险些晕倒,她以最近的速度逃离现场,逃出省厅。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林一鸿无声地哭了一路,对于22岁的她来说,这件事无异于晴天一声炸雷,惊醒了她作为少女所怀有的一切美好幻想。回到学校后,沈远言一次又一次联系林一鸿,都被拒接了,林一鸿一次又一次更换着联系方式,直到他再也不联系她。林一鸿不想让他负责任,不想听他解释,只想回避,再回避,让他和那件事缩小再缩小,锁在自己心田的一隅,永远不要出来。

林一鸿强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手机,拨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喂”,电话那边传来声音,果然他的手机号码十年未曾改变。“我是林一鸿”,林一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低沉。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鸿,你好吗?”沈远言深厚久违的声音从电话那边飘过来。“请你帮个忙,我的孩子今天下午走失了,请你帮我找孩子!”林一鸿不由地再次哭泣了起来,从出事到现在林一鸿的眼泪没有断过,一直在哭,她断断续续地介绍孩子走失的情况,尽管这些话在今天她已经对许多人重复了许多遍。“你别着急,我马上去办!”沈远言利落地挂了电话。

A市出动了所有的警车,警察,规模之大,行动之快前所未有。一瞬间找孩子成为了A市的焦点新闻,何况是市委书记亲自指挥的。社区的居民、保安,企业的老总,员工,学校的教师,学生无一例外地投入到了轰轰烈烈地寻人队伍中。晚上八点钟,林一鸿家的门铃响了,门开的一瞬间,小豆豆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到林一鸿的怀里,娘儿俩抱头痛哭。哭罢,林一鸿摸摸孩子的头,又摸摸孩子的脸蛋,真真切切盯着孩子看了几遍,确认是她的豆豆才又把孩子拥入怀里。“妈妈,我饿了!”孩子哭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话,亲朋都破泣为笑,众星捧月般把孩子抱回房间。

A市的警局局长亲自送孩子回来的。孩子是在一个专家公寓楼下的小公园找到的,孩子倚在公园里的一处跷跷板旁睡着了。原来,就在林一鸿取车的时候,一只流浪小狗从门口经过,豆豆喜欢小狗,就跟在小狗的后面,狗走他就走,狗停他就停,就这样走走停停,豆豆一路跟着小狗,穿过街道,穿过小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小狗不知什么时候跑走了,豆豆才意识到和妈妈走散了,他又折回来找妈妈,可四岁的他压根不记路,走着走着就来到专家公寓的小公园。豆豆就在公园玩滑梯和跷跷板,玩儿累了就坐在地上睡着了。专家公寓住的都是上岁数的老人,平时人就不多,这会儿更没有什么人在外活动,所以一下午都没有谁发现豆豆。林一鸿拉着局长的手千恩万谢,局长笑了笑,“这是我们人民警察应该做的。”临走时,悄悄对林一鸿说,“林女士,你应该好好谢谢沈书记,他是现场总指挥,从行动到现在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到现在还没有休息。”

孩子找到了,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大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忙着问这问那。只有林一鸿一个人坐上沙发的一角发愣,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谢谢你”,林一鸿发出一条消息。“别客气,孩子找到就好了。”沈远言及时回复。

事后亲属包括丈夫都问起过林一鸿,怎么认识沈书记,林一鸿说N年前培训曾经听过他的课,仅此而已,事实也是如此。一切回归正常的轨道,林一鸿每天过着熟悉的两点一线的生活。休息时间丈夫再也不放心林一鸿单独带孩子了,总是三口人集体出动,小豆豆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别提多美啦。

一年后的一天,林一鸿收到一条短信,“我已调离A市,明天下午三点的火车,希望能见到你”。林一鸿整晚都没有睡意,丈夫感觉到了她的辗转反侧,问她怎么了,林一鸿只是说被子太热了。

第二天下午,林一鸿请了假去火车站。在站台,林一鸿远远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看到他周围围着市委市政府一班人,她看到了他不时地向远处眺望,但林一鸿却迟迟没有迈开脚步,平时轻快的步伐此时却变得异常沉重,想要挪动一步似乎都很艰难。林一鸿知道,是自己内心背负的东西太多了。火车进站了,沈远言又一次回头朝四处张望,然后走进车箱。他在商务仓靠窗的位置坐好,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一鸿,对不起。”紧接着,他收到一条回复,“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珍重!”他合上手机,慢慢地抬起头,隔着窗户,看到林一鸿已经来到了窗前。林一鸿伸出手,把五个手指张开,轻轻地贴在窗户上,沈远言紧簇的眉头即刻舒展开来,他慢慢地举起右手,张开手指,和林一鸿的手贴合在一起。虽然隔着玻璃,但两个人似乎忘记了玻璃的凉,只感受到彼此手掌的温度。车开动了,车窗内的人看到车窗外的人如花的笑脸,车窗外的人看到车窗内的人眼角晶莹的泪花。

火车开走了,留下林一鸿一个人站在站台。耳边响起沈远言第一次见到林一鸿时说的话,“小姑娘,你的名字如你的人一样,给人惊鸿一瞥的感觉”。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温暖地洒在林一鸿的身上,她笑意盈盈的脸上不知何时流下两行略带苦涩的泪水,泪水慢慢流进尘封多年的心田,心里渐渐泛出一丝甜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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