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佩大人】
慢慢能读懂鲁迅先生的文章,是我进入中年以后。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年少轻狂,逐渐走向真实人生,直面人性的复杂,随着阅历增多,开始对身边事物和社会给予更多的关注与思考,这就需要汲取更多的思想养分,于是把目光转向大师们的作品,希望能从中俘获思想的灵光,劈开心中的谜团,能“拨开云雾见天日”。
学生时代不喜欢读鲁迅,也读不懂鲁迅。只知道跟随老师背诵:原名周树人,字豫才,浙江绍兴人,中国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老师重复文章内的考点,这一句,那一句,背得头昏眼花。那时只感觉鲁迅的文章生涩难懂,但又不得不学,因为要考试,最终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工作中,教材里同样有鲁迅的文章,心里还是不喜欢,比较排斥,一是教起来难,二是连自己都不能读懂的内容,怎么向学生分享阅读体验?
后来读短篇小说《孔乙己》,反复体会、领悟,细心观察周边人和事,再在心里糅合这些感受,似乎也能参透小说中一些精彩之处。
“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咸亨酒店”是当时旧中国的缩影。
这个酒店里的酒客,是地位档次分明的两类人,一类是穿长衫的有钱人,可以踱进店里点酒点菜慢慢坐喝。另一类是以出卖劳力为生的短衣帮,只能站在柜台外喝酒,最多点便宜的盐煮笋和茴香豆当下酒菜。
客人地位不一样,酒店服务的态度也不一样。
孔乙己穿“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的长衫,以标榜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他不愿意与短衣帮为伍,他的世界,是读书人的世界。满口的“之乎者也”,是文化人的象征,这意味着高人一等。
这是自己设置的桎梏,局限了自己。本来可以依靠自己的劳动换取吃、喝,但是他不愿意,只等考取功名。所以他好吃懒做,四体不勤,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没钱,穷困,只能站着喝酒。站着,又是长衫,引人注目,树大招风,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将焦点对准了他。
孔乙己这种自我标榜和矛盾,是当时社会同等命运人物的代表。客观的原因是社会这个大环境,大背景,它吃人,吃掉清醒的头脑,留取麻木的神经。主观原因则是希望不劳而获,一举成名,能像举人那样被世俗肯定,那是主流。
人不能总是活在幻想中,能通过自己的实力创造一番世界固然好,但大都数都是平庸、碌碌无为,早点认清现实还是比较好。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一个人的存在是他人的玩乐工具和取笑对象,本身也是悲剧。
孔乙己跟短衣帮本来是同样的命运,都是社会底层,穷困,来咸亨酒店吃喝填饱肚子。他来或不来,跟众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有孔乙己,“店里外充满快活的空气”。底层的生活本已困苦,如果能有什么能让自己乐一下,何乐而不为?
孔乙己被人排斥、取笑,但众人何尝不是跟孔乙己一样麻木?甚至冷血?孔乙己渴望与人交流,问小伙计会不会写茴香豆的茴字、跟小孩分豆吃,但收到的回应是不耐烦、哄笑,连小孩子也不喜欢孔乙己,认为他是讨饭的。
从这一点来看,众人——短衣帮,更是赤裸裸的杀人者,他们麻木,只能嘲笑比自己弱的人,他们冷血,不对孔乙己施以援手,只是看、笑,殊不知他们也只是没有文化的“孔乙己”罢了。
鲁迅对于国民的麻木早就在很多文章里说得很清楚,说这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在他笔下的不同人物,都有这种特点。他是预言家,当代社会,有很多“孔乙己”,也有很多“短衣帮”。很有可能,我们在某时都有他们的影子。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对于“孔乙己”这种公众人物,众人肯定是记忆深刻的。但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去咸亨酒店,无人关心,只是流传他又偷了东西被打断了腿,可能死了。就连酒店老板记起孔乙己,也只是因为还欠十九个钱呢。
孔乙己的死是早晚的事,怎么死,肯定是穷死、饿死、被打死。这些问题无人关心,还是像八卦一样猜测着他的结局。死了,肯定死了。小人物的命运在当时社会算什么?命如杂草。孔乙被自己、被众人、被社会害死。
这些是文本最浅的内容,故事简单,人物脉络清晰。伟大作家的伟大在于能用前瞻性的眼光和深邃的思想洞穿事实,给世人以警示。
好的作品能够被保留下来,被奉为经典,肯定不是风花雪月的矫揉造作,而是对人、命运、未来本质的探讨,让人深思。会在当下的生活中发现被他们描述过的片段以及被揭露的事实。这也可以说明伟大的作品往往都有预见性。这些提前的预见,能让后人反思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