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阿德这半年

刚到阿德的时候,我研究着城市地图,想起了王小波形容长安城的那句“整齐切好的发糕”。阿德CBD的街道规矩地呈井字排布,城市四周是一圈绿地,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从city北端步行到南端。我交流的学校阿德莱德大学位于城市北部的北台街,那里聚集了艺术馆,博物馆,图书馆,南澳总督府,议会大厦和火车站。每天我经过这些一溜排开的建于19世纪的建筑群,过个马路就到了公寓Urbanest。我在阿德度过了美好难忘的一个学期。

阿德莱德大学于1874年创校,是澳大利亚八大名校之一。学校紧邻城市的政治文化中心,面积不大,建筑古朴,先后孕育了5名诺奖得主。校园的中心是城市最古老的建筑之一Bar Smith Library,是我常待的地方。图书馆分为安静阅读区,小声讨论区和讨论区。安静阅读区入口是高耸的廊柱,两侧数排深褐色的长条木桌椅,头顶雕饰繁复的穹顶,显示出古典庄严的气派。阳光透过玻璃斜照在书桌上,周围只有写字的沙沙声,让人感到读书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教科书购买要上百刀,图书馆专门在小声讨论区设置了high use collection存放教科书,供学生们短期借阅。我和图书管理员常说的一句话是“Can I renew the book”,管理员们无不笑脸迎人,最常见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叔和一个紫色头发的打工学生。讨论区摆放了上百台电脑,供学生免费使用。数十台文印机错落其间,一旁安置了其余打印机实时录像的显示屏,细节处体现了学校的用心。期末和同学在讨论区的电脑前学习到深夜,然后坐11点的校车回去,是非常难忘的回忆。班车司机总是一个碘着大肚子的老头,他根据晚归同学登记的住址安排线路,一路可以欣赏到北阿德静谧的夜景,下车的同学甜甜地和司机道一声晚安。

我在学习过程中,遇到了几个年轻的非常热心的老师,得到了很多帮助。教授宏经的是一个越南老师Ncog,刚刚博士毕业。她小个子黑皮肤不起眼,但是讲课思路清晰,透出一股聪明劲。这门课的tutorial是一个印度老师,我听了两次感到他的口音实在听起来费劲,就跟了Ncog的tutorial,课后我和她说明情况。她说,那位印度老师也是很好的老师,tutorial的目的是帮助学生巩固lecture的知识,所以你怎么喜欢怎么来。这次以后,我和Ncog的交流更多了,她鼓励我在tute上多发言,和我分享异国求学的经验和教训,课后陪我走了很长的路跟我解释帕累托最优,告诉我准备再去美国读博士后。我学习得得心应手,在期中考试中拿了满分,期末也顺利取得了HD的成绩。回国前夕,我包了一盒饺子给她表示1%的感谢,她第二天和我说,里面的生姜很合她的口味。课余,我还加入了阿大附属医院Jozef教授的神经遗传学实验室,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实验。Jozef是很有活力的年轻科学家,校园里可以见到他骑山地车的身影。他让实验室的助理Renee带着我。我很幸运得到了Renee毫无保留的分享和帮助。她乐于把每一个实验背后的故事和知识告诉我。有一次我们做PCR,她说,Elaine,你知道吗,Jozef做博士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的PCR仪,他们只能看表在一边守着,每隔一段时间盖上一层油调整体系的温度。再比如,她和我聊起澳洲的原住民,他们像印第安人一样受到了白人移民的欺压甚至迫害。第二天,她特意发了澳洲土著的分布图给我参考。Renee是我在交流期间最需要感谢的人,我进实验室的时候,没有期待得到这么多。如果有一天我到了Renee这样的人生阶段,也要以最大的善意对待身边的人。实验室里还有一个老顽童Raymond。有一天下午,他突然跑过来和我说,Elaine,外面有一道很美丽的彩虹!他还曾经煞有介事地作采访状问我:Tell me Elaine, how do you feel like so far, do they treat you well? Raymond体贴周到,主动帮助我缓解了初到实验室的拘谨,我很感谢他。期末告别实验室的那一天傍晚,我沿着熟悉的托伦斯河走回家,湖面有黑天鹅滑过,远处的圣彼得教堂发出黄橙橙的光,我感到无比惬意。想起Renee那句调皮的口头禅“blame the baby”,想起在茶歇听Raymond吹牛的一个个下午,又有说不出的惆怅。

在阿德生活的这半年,我还意外感受到了异乡环境带来的安全感。我的意思是,保持距离的社交方式带来的舒适和自在。远离了江湾校园的熟人圈,我一个人逛超市,在银行街的公寓里一个人做菜,似乎发掘了另外一个我。有一天我在厨房吃饭,看见蔡澜说“如果你花两个小时吃午饭,那你一定高人一等”,我想,今天在厨房待了差不多4个小时,真是高得不能再高了。有一次吃完饭去学校,路上碰见了两个传教士。同学都说传教士像拉人入伙的传销,不要理会。但是我对基督教文化比较好奇,因此留了联系方式。这以后,差不多每周都会和两个sister见面。接触下来,他们都是温和有礼的人,他们自觉做着一份有意义的工作,对生活中遇到的困难抱有不计较的宽容态度。最重要的是,他们主动贡献数个小时的时间为你普及宗教知识,向你描述他们认为的好生活,这比学校里的圣经课生动多了。我参加了他们的周日礼拜,唱赞美诗的时候,悠扬的歌声仿佛让人看到了青青的草地和红色的花朵,又好像沿着光透过彩绘玻璃到了光明的地方。我突然感到,人需要相信一些东西来约束世俗生活,像海上的灯塔一样给你指引和期待。相同信仰的人聚集到一起,过一种克制的和反思的生活,并且相互取暖提供感情的慰藉。贫病争愈多,宗教愈发达,宗教是感情上的支持,不必要苛求逻辑上的自洽。中世纪早就过去了,从实用主义的角度看,今天人们对于基督教的运用大可各取所需。写这些的时候,想起了sister们教我借助手势记忆摩西十诫,非常有趣,是一段无比奇妙的体验。

我在阿德交了不少新朋友。Ellen是一个1米8的当地女生。她经常邀请我参加她和朋友的聚会。她妈妈是医生,家里条件很好,但是平时外出小心花钱,把父母和她自己的生活分开。回国的前一天,我正为明天一大早提两大箱行李的事发愁,她主动offer开车送我去机场,一路上还为我的超重行李出谋划策。还有在阿大做行政的Sonya,她的一双儿女都很有趣。儿子原来想做演员,在学校剧社待了一段时间感觉不合适,大学里学了金融。英国脱欧那会儿,他告诉我正在买卖英镑套利。她的小女儿喜欢足球,准备高中毕业以后当警察。那里的警局工作只要求高中毕业,Sonya对女儿的选择也很支持。读不读大学是个人的选择,可以直接工作,或者去读TAFE(类似国内的职业技术学校),不是好或者不好的问题,而是看孩子合不合适。进一步说,这里的居民给我安居乐业的过生活的印象。人们工作日5点下班,商店5点打烊,不着急赚钱,不追求成功学标榜的豪车大房子。夜晚走在路上,除了酒吧,便利店,学校,球场,没有其他去处。有人说澳洲是大农村,很有几分道理,阿德没有现代都市生活对人的异化。另一方面,这里的生活从从容容,不紧不慢,也得益于资源丰富地广人稀社会富裕。人们住在城市四周,几乎都是平房加后院,家里装着壁炉,烤箱,洗碗机,咖啡机,铺着色彩艳丽的地毯,点缀着体现主人审美与态度的艺术品,后院多半配一只热情好动流口水的中型犬。

要穷尽这一段交流的经历,一天也写不完。我参加了帮助难民小朋友的志愿者活动,在假期饱览了南半球的山水,学业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和Sophie一起办party请新朋友们品尝中国美食;在住宿的地方认识了唱Japanese Rock的很酷的日本同学,读MBA的有洁癖的中东小哥,名叫Jasmine茉莉的努力念书的马来同学,我们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互动……我会回忆起即将告别阿德的那一段情形:期末,考试回来的电车车站上,傍晚时分,天空红棕色,电线在空中交错形成错落有致的线条,和铁轨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周围尽是平房,夕阳中只有高高的树的剪影增添活泼的味道。电车来了,佝偻背拄着拐的老先生绅士地伸出手示意我先上车,我听着歌望着流动的景致,渐渐进入城市。城里多了闪闪烁烁的灯光,也不是完全透亮,老建筑的墙面上显出凹凹凸凸的阴影。晚上没有事情做,是个不着急的夜晚,我想着给Lynn打电话,让她烧给我吃。她好客,很不得把所有的美食怪食都端到我面前……

这里的经历使我实在地体验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海明威说,如果你足够幸运,年轻时候在巴黎居住过,那么此后无论你到哪里,巴黎都将一直跟随着你。我足够幸运,来到了一个如诗如画的地方,遇见了简单又快乐的人,深深感受了怀旧的南澳文化,我想,在阿德读书生活的充实和惬意会一直伴随着我。

你可能感兴趣的:(我在阿德这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