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吾国大,吾民泛。论吾国则不易全,穷吾民则不易周。林先生博识,为此大不易事,一者交通中外,一者镜鉴褒贬,是以后生读书,好自为之。
林语堂(1895年10月10日-1976年3月26日),福建龙溪(今漳州)人,原名和乐,后改玉堂,又改语堂 ,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学者、翻译家、语言学家,新道家代表人物。
林先生身世,简摘百度段首。那年月的文化名人,多少带些仙风道骨的气韵,并不需过多笔墨。高才雅节,只消拜读一二作品,跃然纸面矣。
《吾国与吾民》书名在外,更兼标题浮夸,一日闲游兴起买下这本大师著作,不日前因深居山野聊赖,才断断续续读了下来。所以称是“漫读”,散漫的读,更是读的慢。翻开扉页才知原来此书在我手上已一载有余,不觉莞尔一笑。
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源远流长,张口便是唐宋元明清,故而先生谈吾国,不能如史记般详实。而接触的人,也是耳听目见的衮衮诸人。本书序落款为1935年,不出清、民国范围。我们读古人书时,似乎就觉得自己窥到了古人模样,或笑人痴,或敬人忠,却总做古事看待,这也是情理中事。
读林先生书,放眼周遭,却有一种深深的代入感。觉得似乎就是当下光景的写照,我想这是先生以平凡笔触,入木三分之体察的功效吧。古人说一脉相承,倘若细微的融入到了那条经脉,写照下来的事物是经得起岁月的洗涤而愈发真切的——不论是智慧或迂腐,亦或是宗族与政府。
先生涉猎西学偏广,是以书中多有舶来品,甚至不惜以“西学东用”的眼光来剖析中国的根本,便是今日之中国智识者也鲜有能体验通达的人,不论当时之读者了。譬如先生说“这种诵读文章的方法,在英文中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它”又说“相等于英文中的罗马学语”,而在“西洋文学之影响”章节中又以过半篇幅列举西洋作者与名篇,我认为如若不是通晓两国语言且文学造诣颇高的人,如我这般泛泛读者,全然无法消化。故而我私以为应抛弃那些晦涩的西方名人或名词,用最朴素的“中学”来看待吾国与吾民方最恰当。不过此种篇幅笔墨未浓,并不影响阅读大体,绝无一叶障目之惑,而本书的光辉亦始终灿烂。
本书并未写成洋洋晒晒的浩瀚之作,而力求全面深刻。先生将其分为“基本要素”与“生活”二部,面面俱到,自地域、时间、性格、思维及信仰、日常生活、政治、文学分别罗列,或泛论,或精讲,引经据典,抒发议论。我不敢附庸的说俱是真理,但大体上的刻画颇为准确,在难免沉溺于作者好恶的剖析中保持了难得的客观。正是如此,才使得我们读了此书,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滋味,纵使时间横跨到了这个信息爆炸飞船上天的摩登时代。而先生所接触的面如此广泛,似乎不论别人在街头议论什么,他都可以轻松的插嘴讨论,令人觉得此人可爱,亦可怕。
贰
学贯古今,则论古知今。研习中外,则万类霜天为彀中。王静安有境界说,林先生眼界也。如此见识,为吾侪开通览之源。蜚声文苑,心怀沧海,不负圣贤提教。
林先生无疑是一代大儒,即便是旁征博引西学,也不脱中学窠臼。所以我竟敢戏说是“书成一部,借古贤三分颜色”,在《吾国与吾民》一书中,先生多次摘取古人书札、诗歌、小说,《诗经》《红楼梦》《浮生六记》等皆收入囊中,最为称道者乃其以《丑奴儿》收尾,在脍炙人口的名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中,带着林先生对秋的歆慕戛然而止。本节题为“人生的归宿”,秋来冬去,无休无止,却道天凉好个秋,何处是吾家?
如毕业生焦头烂额于论文,不恰当或者冗余的引用容易令人反感。林先生便做的极好,不论是长歌短诗,还是小尼姑的思凡,读完以后只叫我心里觉得快意,忍不期涂画上“畅意”二字。因我是无理由凭空拍人马屁的,所以说这恭维之词感觉甚是踏实。先生在”居室与庭院“一节中,直言乡村之美,颇多引用了《浮生六记》与祁彪佳笔记原文,而在”文学生活“一节中的引用,直可看做是诗歌赏析了。在”中国人的心灵“一节中,引用”倩娘离魂记”来佐证“人类之性质。个人理解不一,我却实在的读出了先生不拘一格的风范,对于最原始的美,对于淳朴的乡村风情,对于中庸散淡的拳拳之心。
值得注意的是,先生在论及“社会生活及政治生活”一章中,并未过多的引经据典,而是说了太多“自家话”。这里面包含了许多无奈,愤慨,讥讽,哀怒,都是不经文辞修饰简朴而实际的话语,对于公共精神、家族、阶级、特权凡此种种不合时宜不为国计民生现象的抨击。于今读来,振聋发聩。所谓蜚声文苑,心怀沧海,不负苍生。
“当汤玉麟将军在热河神速退兵,打破世界纪录,八天之内,丧地五十万方哩之时,四川方面叔侄二大将军却正斗得兴高采烈,大比其武;未免令人惶惑。上帝能否达到其最后目的,抑祇有上帝自身出场,才能匡助中国,使成为第一流民族!”先生如是写到。先生之痛心疾首,不能不动旁人之心,如何不自已,反倒要求援于缥缈的上帝!在末节“生活的艺术”中,先生仍不动声色的写到“吾们常常返求之于自然,以自然为真善美永久幸福的源泉。丧失了进步与国力,吾们还是很悠闲自得的生活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着痕迹的穿插在讨论生活艺术的篇幅中,细读之下内心惶恐。
至于先生论书法、绘画乃至最为我不屑的西学等,虽是精论之笔,因不甚知之,略作不表。
叁
吾读书,涂画信手,当下体感,冀同作者。他日复览,能知初心,是一法门也。亦不负先生笔墨,自谓之两全。
“在他的胸膛中,隐藏着一种(或不止一种)顽强的苦闷的挣扎。在他的理想中之中国与现实中之中国,二者之间有一种矛盾。在他的原始的祖系自尊心理与一时的倾慕外族心理,二者之间尤有更有力之矛盾。他的灵魂给效忠于两极端的矛盾撕碎了。”
按:是林先生之自白,不可被骗过。
“当一个人挨不上掌权势,还是以文雅为上策;当一个人谈不到欺侮人,才非讲情理不可。”
按:总是明理,恒久不迁。
如此大逆话,非先生此类人敢大白于天下。古人曰“诛心之论”,不过如是。文雅情理二字,便成了极坏的。而我们挠挠后脑勺却不能不说这是极直白而深刻的话。古往今来不变的内涵,并且必将永远的传承下去,悲从中来。
“宿命论乃和平与知足之源泉”
“心智上稳健过当,常挫弱理想之力而减损幸福的发皇。”
“中国人把心的地位看得太高,致剥削了自己的希望与进取欲。”
林先生论中国人的德行,可谓是入木三分。千百年之积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中国人之德行,本章穷尽皮骨,妙语连珠。而我读来,倒不觉得此种分析与批评有过人之处。让我惴惴不安的是,将这类话语加之己身,多少有些不谋而合的巧遇。我似乎冥冥中感觉到了不妥,又想不起是谁教我长成了今日的我,而且更大的一种不能变改的无可奈何落在我的头上化成一环金箍。
中国人的德行,不是小学生拿铅笔写出的字,挥挥橡皮重新来过,而是碑上的铭。
“文学这样东西,依著者鄙见,还是文人学士茶余饭后的消遣品,古派也好,新派也好”
按:吾以为,文学固然无以立马救天下,所谓先武后礼。马上天下,马下治之。枪炮治标之效,文章久世之功。
林先生此语,我读之不得所以。约是心痛当时中国积弱,而呻吟之文扰攘,故发悲愤之论耶?
读林先生《吾国与吾民》,可谓受益良多。聊书片语,同大家交流我的体会,也愿今人无聊,能翻翻先生书,听听百年前的呼嚎,增益一番自己对这个祖国更多的看法与思考。
洋洋中华居九州,为此一民当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