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元旦,2019年的第一天。
10年前的今天,我娶了穗。
我和穗是通过同事介绍认识的,穗是同事的好友。
那时的我,是父母邻居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七大姑八大姨,各种人眼里的大龄青年。
我和穗的结合在当时显得如此的顺理成章。
在我的心里,穗是一个贤淑的女孩。而且,适合做一个妻子,做我这样一个男人的妻子。
至于他们说的那些山盟海誓刻骨铭心的爱情,说句良心话,我和穗没有。
日子在平淡如水中度过了10年,缓慢而真实。 穗跟我说,嫁给我,她很幸福,我说,娶了她,我也很知足。
对穗,我也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有句歌词,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有时候会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我说不清楚。
昨天跨年夜。
穗早早地哄睡了女儿。
躺在床上,我搂着穗说,来,老婆,温存一下,告别2018年的最后一天,迎接明天的2019……
穗推了推我。穗以前很少拒绝我。
当然,我也从来不会勉强她。
我看见两滴泪从穗的脸上滑下来。
穗哭了。
我一惊。
怎么了?老婆。我把她的头发拨到头顶,把她的头拉到我怀里。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就算了。
没有。她抬起眼看着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哭。
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想哭呢?我问穗,一直以来穗都是一个乐观的女人,而且很坚强,遇事能独当一面的那种。
是不是这几天工作加上孩子,太累了?我捧着她的脸。
你当初为什么没和她走到一起?穗摸着我睡衣上面的一粒扣子,没有看我。
你说什么?谁?我有点疑惑。
阮薇薇。穗看着我。
我抚摸穗的那双手一下子从她脸上弹了回来。穗一惊,直直地盯着我,我有点惊慌失措。
你……怎么知道她?我不自在的把眼从穗的脸上移开,望着天花板,天花板的顶灯不知什么时候飞进去一只蛾子,隐隐约约在灯里面扑闪。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它很难找到出口飞出来。
我知道她……穗接着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 我还知道你有一双红手套,这么多年,吊牌都没拆,也从来没扔。
穗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枕头竖起来垫住后背。
我也坐了起来。
她,她不适合我。我试图轻描淡写,盯着顶灯,那只蛾子还在扑闪。
不是她不适合你,是她心里压根就没有你。穗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扭头看看穗,刚好穗也扭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很坚定,还有愤怒。
我突然有点怕她。
2018年,应该是你最恍惚的一年,穗把头转过去,盯着床头对面的墙,幽幽地说。
我……我一点都……我有什么好恍惚的。我假装很气愤,被冤枉的那种气愤。
其实,对穗,我有一种歉疚,莫名的歉疚。 我和穗的10年,穗成了我生活里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也不愿分割的一部分。我觉得我已经离不开她。
…… 穗开始哭。
哎……你别哭啊,你有什么,你说啊。看见穗哭,我有点慌。
穗不说话。
我也没说话,偷偷地斜眼看穗。
穗不哭了,她也在看顶灯里的那只蛾子,那只蛾子已经没有刚才扑闪的那么起劲了。
你可以不用对我说,但是我都知道,我不是傻子。穗的语气平静了很多。你爱她,这么多年,你都忘不了她……
穗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声音出奇的温柔,像从前那样。 当年,就是这份温柔打动的我。
我了解那种感情,那种感情一旦在心底生根,一辈子都很难抹去……穗接着说,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个遥远的传说。
今年你参加你们大学同学聚会,参加了三次,其中两次都是为了她……
我惊讶地看看穗,第一次感觉自己在穗面前赤裸裸的。
她离婚了,然后你觉得你有希望了是吗?穗突然转过头,问住我。
不是,穗,绝对不是!……我开始解释,越来越惊讶。这一次我没叫她老婆,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以前也是,每次有重要事情跟她商量或者生活中有棘手的事情需要她和我一起处理,我都会叫她的名字。
因为我觉得那样是对她的尊重。对,我应该尊重她,我必须尊重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把人生最好的10年给了我,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穗,你听我解释,其实她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开始跟穗解释。
其实我更了解我自己没有过去。2018年,我把自己冰封了一年,为了一个看不见的影子,我费尽周折,最终一无所获……
当然,这些我暂时没有勇气告诉穗。
但是,新的一年要来了,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在心里说。我得想办法给自己解冻,我还要往前走。
我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开诚布公地和穗说出来吧,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一种解脱。
我下定决心。
大二那年,学校举行老生欢迎新生的入学会,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她……我开始对穗说了。思绪一下子回到那个炎热的下午……
怎么说呢,她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很难忘的女孩子……说到这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穗。
穗看着对面的墙,侧脸都能看到她的倔强。
就是人常说的一见钟情吧……那次以后我开始给她写信,追她……后来才知道追她的男生很多,和她不一个班不一个系的就有好几个。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我一直没有退缩。为了等她毕业,我还报了考研,虽然我知道我那时候的状态是不可能有希望考过的……
我又扭头看了看穗,穗低着头,抠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携着我的回忆,十几年前的那些画面,一帧一帧,仿佛这么多年,第一次在穗面前,光明正大地渐渐变得清晰……
一切如所料,我没有考过。说到这里,我用手挠了挠头,突然有一种感觉,感觉这一整年缠绕在脑子里的那些懊恼和失意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我依然给她写信……我接着说。有点沮丧地搜刮着迄今为止都自以为温情的画面。她连信都不回了……再后来,她结婚了,听同学说嫁了那个市市委副书记的二儿子……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我说完,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后来怎么联系上的?穗紧追不舍。
前两年我被拉进了一个同学群……
我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一眼穗,穗的眉头紧皱着。
然后你就和她联系上了,对不对?穗平和地问。一种让我害怕的平和。
没有,我发誓。我转过身去,握着穗的手解释。以为自己会语无伦次,话一出口,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
我没再跟她联系,只是从别的同学那里知道她离婚了,就在去年,那个男人辜负了她……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联系她。说着我举起我的左手。我只是有点……
有点可怜她心疼她对吗?是不是在想她这样完美的女人,怎么会离婚?怎么会被人甩是吗?穗用力把手从我的手心里抽出去,直面对着我。
也许在你的心里她就是一个没有瑕疵的女人,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女人,再怎么完美,她也是个平凡的女人,她最终都会落到柴米油盐里去的,她之所以在你心里是完美的,那是因为你没有走近她,不了解她,没有得到她,她在你这里自始至终是有一层面纱的,那面纱下的真实面孔你从来没有看清过……穗停了停,就如张爱玲小说里的那句,每个男人都有过两个女人,一个白玫瑰一个红玫瑰。娶了红玫瑰,时间一长,红的便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你也是这样的。
看着穗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我无言以对。 你为了更清楚地了解她现在的情况,你才一次次和同学聚会,各方打听,只想还她一个公道,对吗?今年一整年,不论做什么,你大部分都是心不在焉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甚至那次你和别人撞车也是因为她,你让你同学,那个吴什么,对,吴非凡,也是她老乡,帮你打听她的消息,你接了吴非凡的电话后就撞车了……我说的对吗?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她,可是你找到了吗?她愿意见你吗?
穗激动的脸越来越红,不知什么时候,满脸都是泪。
你听我说,穗……我又试图去握穗的手,她躲开了。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着,你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仰起头的时候,侧面很像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你这句话的意思了……我们两个10年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吗?或者说,你当初只是为了我仰头时的一个侧面像她才和我走到一起的是吗?
穗突然不哭了。
你对我没有感情,其实。穗平静地说。如果有,也是在最初的时候,只能叫喜欢吧。后来,这种喜欢很快地沉淀成了亲情,所以,我们之间只有亲情。就像你和你父母,你和我们的女儿那样的亲情……如果你真的忘不掉她,你就去找她吧,去吧,去圆了你这么多年的梦,我会退出的,只要她愿意跟你,我会悄无声息地给她让位。
不是的!穗,我发誓。当穗说完那一番话,我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不会离开你的,穗,我们一起风风雨雨走过了这10年,我,我再混蛋,也不可能混到去伤害你,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就是,听说她的消息后,有点可怜她……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懂,再纯洁的感情,再轰轰烈烈的爱,最后都会在柴米油盐里沉淀。我跟你说实话,穗,许多年前我是有那种想追回的执着,可现在,我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有自知之明,有明知不可追的理智。我承认,这个2018年,我把自己冰封了一年。给我时间,穗,我会让自己迈过去的……
我不顾穗的反抗,一把将穗拉过来,圈到我的怀里,把她的头压在我的胸口,她开始嚎啕大哭。因为抽泣,她的肩不停地抖。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穗,因为我从不曾近距离地接触她,她对于我是有神秘感的,一开始可能是好感,再后来更多的可能是好奇吧,最后演变成了一种情结。就像一本书里说的,有时候,我们苦苦追寻的梦想,原来只是一个梦想了千万遍的情结。我可能就是这样的状况。但是,穗,我对你,是真正的感情,是有血有肉有烟火气的感情。你懂吗?穗。
穗抬起头,有一屡头发被泪水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我拨开那缕头发,吻着她的脸,突然有一阵莫名的心疼。
那一刻,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我是爱穗的,是那种超越爱情,超越友情,超越亲情的爱。
那晚,我和穗聊了很多,聊我们的家,聊我们的女儿,聊我们的计划,聊我们的未来…… 最后,穗先睡着了。
我悄悄坐起来,下床。
走到窗边,我点了一支烟,坐下来。 透过窗户,看着窗外斑斑驳驳的灯光和寂静的夜空,感概万千……
再见了,2018。
再见了,那个驻在我心底多年的名字。阮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