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
他是一个厨师,准确来说,是一个悲剧的厨师,我们都叫他老韩。
虽然我们这代人对赵本山的小品情有独钟,因而对那句“头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是伙夫”记忆深刻。“伙夫”这个词有点不好听,甚至略带了那么些粗鄙的味道,老韩不喜欢,他喜欢别人称他为厨师。而且,四十余岁的老韩头不大、脖子也不粗,而是肚子粗得流油。一米七本来不高的个头,因为隆起来的肚子,而显得一股子熊样,对,就是《熊出没》里面的熊样。
1.林黛玉
认识老韩的人都说他年轻时候长得挺俊儿的。捧场的说辞是:韩德华的高耸鼻,梁朝伟的深邃眼,金城武的迷人笑。中规中矩的国字脸,稍缩的下颚,鼻子高挺,因为年轻,眼睛虽然近视,但迥然有神,戴着黑色全框眼镜,烫着流行的郭富城头,纤细匀称的身材,休闲的直筒裤被烫出滚直的两条褶儿,虽然买不起天然革的高级面料,沾棉混纺的夹克他即能轻松驾驭。老韩虽然不是帅得扎眼,但干净整齐,所以,帅得一丝不苟。
戴着眼镜的厨师,本就是厨师行里的一朵奇葩,而且老韩这朵奇葩,还会在上衣口袋里塞一块布帕,掀起锅盖时,汤汁的蒸汽涌到眼镜片上,裹成一片水雾,他还能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抽出布帕擦拭干净,再慢悠悠地戴回去。常年与烟火气为伴的他,竟始终保持着这点斯文劲,倒显得难能可贵。
老韩长得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自然是很多女人都趋之若鹜的。所以他老婆也是一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娇妻,弯弯的柳叶眉,巴掌大的小脸,小鼻子直挺而微翘,一双“似嗔非嗔”的眼睛好似能滴出水来,眸含秋水、貌婉心弦,眉目总能传情,标准的惹人怜的“林黛玉”。以前,大家都说老韩福气好,老韩没有贾家大观的家势,可却比贾宝玉有福气,不仅和“林黛玉”双宿双栖,还育得一个儿子。
老韩在“那年”后,肥胖像洪水猛兽一样骤然而至,倒霉日子也一发不可收拾的接踵而来。随着身材不断的“肿胀”,一百二的体重变成了二百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也被摧毁成倭瓜,近视也变成了老花,硬生生的将这朵奇葩,从“梁朝伟”变成了“范伟”,这导致很严重的后果是:老婆跟别人跑了。
现在,大家都说,漂亮女人总是不安分的。瓜子脸嘛,不是薄命就是薄情。
年轻时的男才女貌抵不住时间在生命里刻上的斑驳,老韩的朋友们都觉得,如果枕边人是梁朝伟,做梦都发笑;可枕边人变成范伟,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道士下山》里,林志玲和范伟在床上龌龊的景象。“林黛玉”跑了,是有道理的。
从早先年艳煞旁人的“英姿”到现在被沦为街头巷里谈论的“笑姿”,老韩老婆跑了,而且带走了儿子,老韩彻底的成了孤家寡人。
2.过往
一般孤家寡人的奋斗史,都有点凄惨,老韩也不例外。
老韩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便去读了个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化工厂里做技工,老韩比较倒霉,没上几年班,企业改制,厂子就垮了,虽然老韩长得帅,但是帅不过有别人有后台,所以老韩很年轻就被迫下岗。老韩心里一直有一个烹饪梦,就去了厨师技校学习,打那时起,他就立志要做从厨工到厨师,再做到厨师长,带上30cm长的高帽,一圈帽褶高傲地“坐”在他头上,说老韩对厨师这一行情有独钟不为过,且,钟情里还带有一丝尊敬。
老韩从技校初来的时候,并没有能去到星级饭店,那时候刚开始在一个小饭馆给人下厨,老韩的拿手菜是野味干锅,小到竹鼠,中到果子狸,大到野猪子,回头客很多,老板虽然嫌弃他太斯文,却也把他当成宝。后来,他从小饭馆一路跳到现在这个二层酒楼,混到现在的掌勺师傅,多了一个刀案助手,也多了一肚子脂肪肉。
老韩是个中庸的人,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越帅就越有野心。“老婆孩子热炕头,茶足饭饱了无忧”,这是老韩这个年龄段大多数男人的共性。平凡的人就该过平凡的生活,不能披着狼皮就觉得自己是只狼,更不能长着一张明星脸,就要去做明星。他认为,她是斯文的人,所以他也应该斯文的过好自己的人生。
老韩三十岁的时候,娶了比他小七岁的“林黛玉”,据说林黛玉家穷得可怜,老韩资助她上了完了大学。也许是报恩,也许是喜欢,“林黛玉”一毕业就嫁给了老韩。老韩把她宠成宝,上班时给客人做菜,下班后给老婆烧饭,长得帅的男人很多,长得帅的厨师就少得可怜了,况且还是,长得帅又专情的厨师就更少见了。
老韩三十三岁喜得贵子,那时正值计划生育的攻坚期,如果说正怀着二胎的孕妇像逃兵,那正怀着一胎的孕妇就像被绑在靶上的逃兵,被“上面”盯上,动弹不得,只待卸完“货”之后就被迫做结扎手术。那时候医学条件有限,结扎之痛比生育之痛更甚,如果生育是迎接生命的到来,那么结扎就是孕育生命的终结。眼见着一个个大活人进去手术室,然后像用了刑一样的抬出来,而且面容发紫,全身抽搐,痛苦呻吟,“林黛玉”被吓破了胆,她不停地哭,不停地说害怕。
老韩寻思,自己是家里独苗,老婆既然生了个儿子,就已经是给父母一个交待,老婆已经受了生子之痛,那节育手术就自己做吧。
那年,老韩35岁。
那年,老韩不顾父母劝阻去做了绝育手术。
那年开始,老韩开始发福。
那年开始,老韩开始悲剧。
老韩40岁时,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不久之后写了封信回来,说她能给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等时候到了就回来办离婚。
老韩不知道,什么叫更好的生活,除了自己模样变得不如以前,生活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自己已经是一个掌勺师傅,虽然他帽褶增长的速度抵不过脂肪叠出来的沟壑深度,可这个等级的薪水已经够在这个小县城里生活,当然,他以后还可以是厨师长。 再看“林黛玉”,虽然生完孩子后,在一家公司里做文员,挣得不多,但工作不辛苦,老韩挺知足的。
显然, 老韩本来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是晋级的,却一不小心降阶了。
3,再遇见。
老韩彻底变成了一个胖子,男人绝育后的并发症和多年掌勺的职业症默契地联合起来对他进行围攻。老韩一夜间失爱、失婚、失儿子,颓废了半年,连着最后一点生气都失掉了,变得连“范伟”都不如。老韩家境不太好,父母年迈,靠着微薄的退休金过活。结扎,虽比太监有自尊,却也绝了后,老韩家的人说他大逆不道。
老韩被父母一顿痛骂,竟如醍醐灌顶,坚持要找到自己的儿子。
他想起“林黛玉”总说省城的这般好那般好,暗骂自己太笨,做了那么多年夫妻,竟然到现在才明了她的心性。
老韩去了省城。给一家酒店做厨工,每天早上去附近的小学门口去找儿子,再带着满心失望去上班。
老韩所在的饭店是一家星级酒店,但对于老韩这种小县城初来的,明显不够格做正式厨师,因而他从以前的厨师没能往前做到厨师长,就又退回到厨工的层级,再没能戴上有帽褶的厨师帽。巧的是,这间酒店的特色也是做野味的,一些“珍稀”动物也被偷偷的运进酒店,价格高得惊人,来酒店捧场的也大多是官僚中人。后来老韩才知道酒店背后是市环保局长,坐镇酒店管事的是正宫夫人,员工们都叫她大姐。
后厨是一个枯燥乏味的地方,因为不涉江湖,所以才是谈论江湖的好地方,老韩就经常听到传菜小弟八卦地吆喝:“二姐又来了。”传菜小弟口中的二姐,是环保局长的情妇,对外称是秘书,老韩没见过,只是听大伙都说不只有二姐还有三姐四姐,二姐之所以是二姐,是因为二姐是众多“秘书”里面最美艳的,也是最常见的。
老韩再见到“林黛玉”是在一次晚宴上。老韩顶替一位请假的厨师掌勺,那只山瑞鳖刚好上到了环保局长招待客人的饭桌上,众人赞不绝口,局长点名说要见一下这个新来的厨子。老韩一进包厢老韩就看到了“林黛玉”,她正执着刚饮尽的酒杯,向对方点头致意。一年多不见了,三十多的年岁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娇柔褪去,独留风韵,眉目琉璃,殷唇微启,浓淡适中,修短合度。
老韩瞬时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流瞬间冲到了他脑子里,在毛细血管里横冲乱撞,一热之下,顾不得其他,扑向前拽上她的手就要跑,他有太多的话要问她,问她儿子在哪,问她怎么就成了白眼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胖子给吓愣住了,“林黛玉”身旁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你是谁?!”
“我的女人,你也敢动?!”紧接着对胖子怒目而视。
这话一出,老韩哪还能克制得了,顿时满目红光,吼了一句:“你的女人?他是我老婆!”
紧接着将这二百多斤的肥肉扭身到那人近前,刹那间,就往那人脸上凑了一拳。
顿时,包厢里的高级知识分子,因为这个胖子伙夫立马退化成了古惑仔,厮打成一片。
4.为你钟情
老韩打了那个环保局长后,就被酒店辞退了。
后来“林黛玉”来找他去办了离婚手续,大意是,儿子现在跟着她能进省城最好的小学,受到最好的教育,可跟着老韩只能回到小县城里,以后也只能活成碌碌无为的小韩。
他觉得“林黛玉”活脱成了“王熙凤”。老韩彻底心寒了。
活着,就得贡献出自己的使用价值。在你没有奋斗到生物链的顶端的时候,你有多少价值,你就能赚取多少利益。才华是核心价值,美貌是附加价值。当美貌成为你前进的标杆的时候,这个前进史是不健康的,是掩藏在时代变迁的缝隙里,滋生的变态需求。“王熙凤”从文员混到文秘,也不过是想找颗大树好乘凉了。
老韩是60后,所以,对粤语歌情有独钟,那个年代谭咏麟和张国荣两个派别不相上下,老韩就唯独喜欢张国荣,唱歌时候能那么慵懒的人,竟然能干出那么坚定的事。张国荣跳楼自杀那天,就那么坚定,轰烈如斯的人生像一张纸一样翩翩然落下,头触地的时候,妖娆的血被溅成生死门前的彼岸花。老韩很喜欢张国荣,但却没有那么决绝,但也同样活得不羁。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
钟情,却只换来情终。
那些脂肪堆积出来的情伤,像长年在刀案上磨成的手茧,消不了,也甩不去。
后来,老韩在省理工大学后门对面开了一家餐馆,叫“老胖干锅”,生意特别火爆。娶了个乡下的寡妇,那寡妇带着个儿子,母子俩相貌不惊。
有人说:老韩不能养自己儿子,只能帮别人养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