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幅静物画》,纸本油彩, 12.2 × 20.5 cm
1968年, 陈丹青15岁作
陈丹青在《纽约琐记》的一篇,写给和他同一画室的艺术家奥尔。奥尔也是那种年轻的傻逼。 他坚持画古典传统油画却难以维生,他的作品在当代艺术火热的纽约市场不合时宜,一百幅大画摆在画室里一幅都卖不出去。
记得我们俩坐在他家地板上,电视正转播竞选败将蒙代尔向里根致辞的节目。屋里堆满了奥尔的大画: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伦勃朗,还有鲁本斯,全是临摹。“多么愚蠢!我真不懂这些政客在干什么!”他嘟囔着。
可我也不懂这位美国青年何以热爱古典绘画,纽约铺天盖地的当代艺术好像同他毫无关系。他临的不得法。但我总是为他的临摹所吸引:我也迷恋并竭力仿效古典画,那是我初来美国饱看原作后冲动一时的愿望。
我能画得比奥尔得法(那又怎样,他才初学),但我总觉得他的临摹比我的更“对”:他浑身上下活脱就是一个鲁本斯画里的人物。瞧着他和他的画在一起,就像面包抹着乳酪、刀叉戳在烤牛排上那股劲!
——陈丹青 《纽约琐记》
“奥尔追随他的古典梦直到今天,没有画廊要他,但是古典主义也不要他。”
“我眼瞧着他多少次画砸了,画不下去,转眼又重新绷起一块画布,更其躁急肆意涂抹,脸上现出赌徒一样的表情,非要赢,也知道又会输……”
陈丹青看着他多少次的怨恨很快又会被画布上的片刻得意抵消掉,然后这个年轻的小孩对着陈丹青大笑:“yes !yes!我们这些傻瓜”。
陈丹青自己的写实油画其实也不怎么当代。他画表情凝滞的农民,也画面无表情的时尚模特,画外国的普通人,也画男扮女装,用油画做传统的中国山水和书法,用色其实很多是“苏联式”阴暗,哪怕是画年轻人也感受不到多鲜明轻快的调子。
在“退步”展中,这些画被配上近乎絮叨的陈丹青式文字解说,既把人快速带入陈丹青这个人的立体语境,但另一面又让人产生割裂的观感。
老有人来问我,你是怎么成功的?妈的我没想到成功。我画画,因为我喜欢。我不记得小时候有过“成功”的说法。
成功观害死人。你要去跟人比。第一名还是第二名,挣一亿还是挣两亿......我对一切需要“比”的事物没有反应。
我画《西藏组画》时就是为了远离当时的“正确”。我现在的画, 也是远离美国或中国的主流。我知道我的画,我自己,都毫无价值,但我讨厌一群人脸上那种集体势力的表情。 ——陈丹青 《退步集》
2010年的那场画展,陈丹青自己曾亲自写下,他当下绘画与写字的冲突,告诉自己“不要有太多的热忱” 。画画对他而言是自私的,是享乐的,是他内收的区域;而写字是他面对媒体的外向表达,被赋予了暧昧的责任。
很多时候,他以繁忙为借口推脱采访和约稿,关起门其实是躲在画室里抽烟。
这种情景或许与他十六岁的片段有种重合,有一天因为下雨、老鼠和拥挤,他和其他两个男孩一夜失眠。
“出来叼根烟,看着那个秧田,那个四月份下雨的山,就是绝望,脑子里是空的。”
看起来,中年陈丹青和少年陈丹青隔着几十年的成长时差,但都同样有点可怜。
如果当下的陈丹青成为孤立的陈丹青,不是《局部》里的老师,不是书籍作者或是爱说大实话的公众人物,只是站在这些画背后的他,会不会因为有人说他的《西藏组画》已经只剩历史意义,而真的受到打击?
但这并不代表,做了当下“这种选择”的陈丹青的画不好。
“肖像画的’好’与’坏’,是那个画家自己无法说的,伦勃朗、梵高都画肖像画,不管他俩画谁,我看见的都是伦勃朗,都是梵高。”
在陈丹青的肖像画里,《南京知青小卞》《地主的儿子》《康巴汉子》……我看见的,也皆是陈丹青。
《南京知青小卞》,1975年
“退步”展中,有一副作品挂在小厅里的中央部位,是陈丹青为布此展的工人所作。
这些工人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可能他们大多时候不明白自己在为着什么将成的艺术付出,但他们却是这个画展不可缺少的基础。因为陈丹青,他们也成了确确实实艺术中的主体,成为当代艺术本身。
在画上涂抹和在墙上粉刷的区别是,前者没那么容易把自己弄脏,而后者的成就更直抒胸臆,这就是当下艺术本身的一种辩题。
而陈丹青给出的回答,比在展厅里放小便池、拍卖装着屎的罐头以及在屌上插根烟都来得更直接些。
这是我喜欢陈丹青的另一个原因。
那年冬天我取到奥尔的钥匙,打开西四十二街223号501室的房门,经年累月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撒一泡尿,点上烟,我在五十平方米的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得就像上山那会儿一样年轻,这是我平生第一间自己的画室啊!
——陈丹青 《纽约琐记》
“奥尔从未间断过画画,在持续的挣扎中,他画出才华横溢的局部而不自知,他毕竟比过去画得好多了。家庭之累、默默无闻,都不曾使奥尔放弃画画,他竭尽全力单独抚养妻小,而他自己,则活在他十八岁那年所做的选择之中。”
写奥尔很感性的陈丹青,也活在他十六岁那年所做的选择之中。
他因为成为年轻的傻逼而牵引出接连不断的人生线索,并塑造一个立体的自己,给予人们去探讨、去辩论、去喜爱或讨厌的千万种原因。
我们借着“退步”展,借着退步的叙述手法,借着陈丹青的浓墨重彩看见的二手现实,是混入了我们各自臆想和幻想的共情。
199.6×199.7cm,2017年
《两位伦敦高中生》,布面油彩,152.5 × 122 cm 2018年,陈丹青65岁作 《扮演亨利八世的老人》,布面油彩 152.5 × 122 cm,2018“上个月我看见奥尔了,他远远地在街对过的人丛里走,背影健壮,穿着他那条沾满颜料的运动裤,迈着我看熟的步子,有点莽撞,有点无所谓——奥尔没看见我,我也没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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