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止境 ——读池莉《无限接近极致·永远的天鹅湖》有感

池莉在《无限接近极致·永远的天鹅湖》中说：芭蕾是女人之脚的极致与止境，而芭蕾舞剧《天鹅湖》则是芭蕾之舞的止境。她还说，在《天鹅湖》之后，任何人再编排新的芭蕾舞，都应该懂得放弃竞争与超越。只有明智地止步于止境之前，彻底放松自己，才能无限接近自己本来的命运。

从她的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她把《天鹅湖》看作是芭蕾舞剧中的最高境界，并且劝慰后来的创作者要在止步于《天鹅湖》前，在其他舞蹈或者领域去释放自己的才华。我并不完全赞同她的这种看法。我承认《天鹅湖》是芭蕾舞剧中不可多得的名作，也承认它在芭蕾舞剧中的地位。但是我认为任何境界的存在都是为了被突破，否则它的存在除了现实意义之外，没有任何长远的价值。举个例子来说，活字印刷术发明之前，雕版印刷术就是止境，但是相比现在的激光照排来说，活字印刷术也变成了落后的技术，但我们却不能说激光照排就是止境，因为我相信有一天它也会被超越。科技领域如此，艺术领域也同样如此。

我以为，任何艺术上的创作者都是在突破与被突破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他们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首先要突破的是他自己，他必须对所从事的事情由衷的热爱，才能真正走上这条路，而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就是我们首先要突破自己的过程，突破别人看似的好意，突破别人无谓的评价，所谓万事入行难，就是这个道理。而一旦我们踏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便会看到别样开阔的风景，遇到一个个在这个领域卓有建树的大家。我们要想有所成就，就必须去突破他们，从他们跟你对比的坐标中去确定自己的位置。等到有一天，你的成就或许会超越所有人，站在这个领域的顶峰，前无古人，突破了所有人的极致，达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后无来者，必定有一天你也会被其他人所超越，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我们在超越了所有人之后，还需要再次超越我们自己，这个时候我们的超越纯粹是为了自我境界的提高，已经跟任何人没有关系了，属于自己跟自己较劲。

我以为任何境界都有被突破的一天，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们不能以自己的局限来限制整个世界。正如金庸的《侠客行》中，自大成狂的白自在自称“古往今来天下剑法第一、拳脚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可是等到他到了侠客岛以后才发现，岛上的每一位小厮的武功造诣都要比自己高出许多。坐井观天，你就永远看不到别人，也无法超越别人。

更何况，文艺作品的欣赏充满了主观性，每一个人的经历和世界观都不一样，正所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我们自身阅历的丰富，我们看问题角度必然会有随着时间的变化所不同，因此对同一件事物也可能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但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在大众审美的眼光中，一个作品被突破了，但是仍然无损于它的价值的意义。在古龙的武侠《三少爷的剑》中，谢晓峰被称为剑神，剑法奇绝，无敌于天下，但却在小说的结尾败给了燕十三，在《圆月弯刀》中败给了丁鹏。但是这两次的失败都无损于他剑神的威名，江湖中人在崇拜新偶像的同时依然没有放弃对他的崇拜。

我从来不愿意承认这个世上有什么极限和止境的存在，正如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所谓终极真理的存在。任何极限和止境都是短暂的，任何真理也会有突破的时候，只有突破和超越才是永久的话题。

——2015年7月6日，晚，夜风徐徐

附：池莉《无限接近极致·永远的天鹅湖》

芭蕾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奇迹。女人的脚，因其包裹最严实，成为最敬业的好色者奋力挖掘和文化的对象。理想主义的女人脚，大约都是一样的，那便是：轻盈，纤细，小巧。人类经过漫长的追求，最后在东西方出现了不一样的结果。中国女人的脚，被裹成了三寸金莲，藏于闺闱与青楼，满足一种私密淫乐。法国女人的脚，却被竖立了起来，用脚尖舞蹈，叫做芭蕾，在舞台上展现，成为公众艺术。在这一点上，我不爱民族文化。我不喜欢三寸金莲而非常喜欢芭蕾。用脚尖的舞蹈表现与阐释女性的轻盈之美，非芭蕾莫属了。因此芭蕾舞获得迅速传播，后来在俄罗斯登峰造极。

世界的事物，并不都是无止境的。有许多事物无止境，还有许多事物有止境。人们往往乐于无止境地追求与探索，而不能明智地止步于止境之前。因为人们常常以为前者是积极的人生态度，而后者是消极甚至是落后的。我的认识则完全相反，我以为后者恰恰是更高级的成熟与更高级的智慧。芭蕾是女人之脚的极致与止境。而芭蕾舞剧《天鹅湖》则是芭蕾之舞的止境。

《天鹅湖》是多种天才的偶遇和巧合，在它诞生的同时便空前绝后了。再也没有比柴科夫斯基的音乐更适合剧情的，再也没有比超短羽毛裙更适合芭蕾舞造型的。一切都相得益彰，出神人化，天衣无缝，丝毫的多余都画蛇添足。我看过不算太少的芭蕾舞剧，从《天鹅湖》到《胡桃夹子》，从中国的《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到前苏联的一系列新编芭蕾舞剧。不管剧情如何，女性的轻盈总还是芭蕾要表达的宗旨，哪怕是女革命者喜儿与吴清华也不能免俗。只要事关这一宗旨，任何芭蕾舞的表达都无法超越《天鹅湖》。峰顶就是峰顶，山坡就是山坡。在《天鹅湖》之后，任何人再编排新的芭蕾舞，都应该懂得放弃竞争与超越。只有明智地止步于止境之前，彻底放松自己，才能无限接近自己本来的命运。

也许弗拉门戈舞，肚皮舞，草裙舞，指尖舞乃至脱衣舞，都是明智者的创造，他们都懂得放弃芭蕾舞，还懂得芭蕾是最好的舞蹈，却不是唯一的舞蹈，他们醉心于自己独特的舞蹈，并使之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