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字儿的北京话

  北京乃文化古都,此地的人民识文断字者比较多。不过,我20多年前就发现,北京的文化优势不仅体现在识文断字,其首要秘诀乃在于“吃文断字”。

  咱们由浅入深,从吃的东西开始说。您注意过没有?北京人把“西红柿”叫做“凶事”,或者“星势”。

  “喂,侯大妈,干嘛去您哪?”

  “哟,他齐婶儿呀?这不,我买点凶事去!晌午要吃凶事鸡蛋面。”

  “噢,您买星势去啊?您瞅我这刚买了一大堆!”

好“吃”字儿的北京话_第1张图片


  听出来了吧?西红柿还没做成鸡蛋面呢,就已经被吃了一大口。被吃的部分并不一定是个完整的字,更多的可能是某一字的韵母和另一个字的声母。被破坏掉的家庭再重新组合,就形成了一种新的音节。例如“西红柿”,“西”的韵母吃不吃掉没关系,但要把“红”的声母吃掉,这样一组合,就出来了“凶”,如果把“红”的韵母也吃掉一点,就剩下一个后鼻音,那就出来了“星”。北京人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多吃多占”,千万不要以为北京人的普通话是最好的。

  您学会了怎么吃“西红柿”之后,基本可以举一反三。比如涮羊肉,就叫“霜肉”;花生豆,就叫“欢豆”;口香糖,就叫“烤恩糖”;摄像头,就叫“上头”;洗衣粉,就叫“洗粉”;北京大学,就叫“本大学”;您家电话如果是82924171,就可以说成是“班儿,卷儿,消,敲”……

  所以不论您的普通话多么好,只要不懂“吃文”的秘诀,一到北京,就被发现是外地人。而且您的普通话越好,您就越进入不了北京人民的圈子。北京人从来不说“天安门”,北京人把“天安门”叫“天门”!您要是自作聪明以此类推,准以为北京人把“地安门”叫“地门”吧?错啦,“地安门”不叫“地门”,而叫“电门”!就算您天安门、地安门都学会了,那个“怎么走”也必定露馅,因为北京人说“怎么”的时候,那个“么”只做一个口型,很像广东话里“五”的发音,相当于“怎”字发出之后,闭嘴呼气,摆一个面部pose,显得潇洒、有范儿。

  很多公交车的售票员,按照北京人的习惯报站名,外地人往往听不懂。举几个北京售票员报站的例子。比如“广安门”叫“关门”,“玉渊潭”叫“冤潭”,多么顺溜!“白石桥”叫“白r桥儿”,“灯市口”叫“灯r口儿”,中间那个“石”和“市”只摆一个卷舌的舌位,但不发出声来,多么优雅!“八王坟”,叫做“邦坟儿”,八王联合成立了一个邦,坟里还生出个儿子来,外地人真是听不懂啊。

  北京话词汇的重音一般在最后那个字上,讲究的是尾韵悠扬,为了突出这个尾韵,前边就要弱化,甚至尾部也要改造。普通话中的“小营”如果儿化,应该是“小营儿”,可北京人却叫“小爷儿”。北京人有时候把“小姨”都叫“小爷儿”,过分贪图省事,多发个鼻音都不肯。改革开放以来,这个趋势更加明显。老北京人说“醋皮儿”和“醋瓶儿”还是有区别的,而现在北京胡同里的孩子,“瓶”和“皮”经过儿化以后的发音居然是一样的。经过北大中文系对北京市25个点,449人的调查分析,80%的北京人对“把儿”和“瓣儿”的发音是一样的,“小褂儿”和“小罐儿”的发音也是一样的。还有很多人把“小车儿”说成“小吃儿”,“娘儿俩”说成“泥儿俩”,把“跳绳儿”说成“跳神儿”。

好“吃”字儿的北京话_第2张图片

  这么发音,北京人自己觉得很俏皮,很机灵,而外地人听起来,未免感觉有些轻佻,有些夜郎自大。更主要的是信息无法沟通。比如一个外地人要到“霍营”去,售票员报出“火爷儿”时,乘客怎么能知道这就是自己要到达的那一站呢?

  有一次我去北京音乐厅,上车后就问女售票员该到哪站下。售票员清脆地说:“就到稀了糊通。”我奇怪地问:“到哪儿?”她说:“稀了糊通!”我追问:“麻烦您再说一遍?”她奇怪地看着我:“就到稀了糊通啊!”我不好意思再问了,开动俺这北大博士的脑袋,把脑浆子晃了七八个周天,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她说的是“西绒线胡同东”!

  天哪,您把“西绒线胡同东”六个字愣给合并成“稀了糊通”,这是得多少语言学家联合攻关才能解决的高科技难题啊

你可能感兴趣的:(好“吃”字儿的北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