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愧疚一辈子的东西

        自打出生二十多年来遇到了很多想卖东西给我的人，有的人拒绝了也就拒绝了，然而有的人拒绝了，居然可以念念不忘到废寝忘食，而且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会生发出一种深深的悔意、淡淡的哀伤。

      那是七年前，大二的那个暑假，我作为张家口市旅游信息调查员满市跑景点拍照的日子。张家口是河北省一个地级市，紧邻北京，是北京的卫星城，煤炭资源比较丰富，但并不富裕；历史很悠久，黄帝大战蚩尤的古战场、长城所过之地、坝上草原塞外枢纽，旅游业却不发达，它就像北京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低声下气，弱弱光环完全被掩盖。张家口穷，可是张家口的人却很不错，在河北一人背包行走江湖半个多月，深入穷乡僻壤，没有被偷也没有被抢，还多次蒙陌生人仗义相助，左右为难时搭了几次顺风车解了围。这个故事就是在第一次搭顺风车的时候发生的：

        那时已是七月底，正是三伏天里最热的时候，那天去考察张北坝上草原景区，早晨七点多就起来去做公共汽车，排队到十点多才坐上。要么说张家口穷呢，公共汽车又小又破，车上挤挤攘攘什么味都有，静下来还能听见车身发出的吱吱扭扭的声音，车走得很慢，每走一小段路口就会有等车的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走了两个小时多才到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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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车后去坝上草原景区，在里面兜兜转转，按要求拍摄完照片时是下午两点多，心想时间还早，不如再玩一会儿再回城里，四五点钟再走应该也来得及，哪知听售票员说最后一班回程的公共汽车应该已经过去了！我不相信，怎么可能那么早就没车了呢？就蹲在路边等，谁知真的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真的一辆路过的车都没有！下午两三点钟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草原上连棵可以蔽阴凉的树都没有，炙热的大太阳一晒，汗哗哗的往下流，那叫一个痛苦！就在将要绝望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从远方缓缓驶来，我赶忙招手将车拦下，司机大哥很爽快，聊了几句后就搭上了顺风车。

        汽车飞驰在公路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时而可见吃草的马儿，时而可见依稀的村庄，我望着窗外出神，一刻钟后车开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村庄，司机大哥说他要回家拿点东西，让我在车上等他一下。我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是怎样一个穷村子啊！放眼望去没有一家房子盖得规整干净的，墙都像用破石头胡乱磊砌的，近处的几间房子屋顶都是带大窟窿的，要不是远处拴着几只羊，还以为这村子是个荒村呢！听司机大哥的朋友说，这村子基本上是荒废了，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少数老人在这留守，有出息的都把老人接走了，剩下的老人不是儿女没出息、不孝顺就是无儿无女，我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忽然远处马路上一个单薄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身影非常的瘦弱，佝偻着腰，一根拐棍好像很卖力的支撑着身躯，一步一蹒跚的缓慢挪动着，好像一阵小风就能轻松推倒，头上扎着深色头巾，明显是一个老太太的身影。奇怪！这么热的天，一个老太太不找地纳凉，在大马路上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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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纳闷时，司机大哥拿东西回来了，车往马路上开去，开到马路边，刚刚那个身影拦住了我们的车，摇下车窗，我才看清老太太的样子：她比想像得还要老，有八十四五岁的样子，满脸的沟壑纵横似乎书写了老人一生的坎坷历程，三伏天的大太阳晒得她皮肤黝黑、满头大汗，她咧开嘴露出奶奶般慈祥的微笑，颤颤巍巍的举起右手里的一小塑料袋野桑葚，问：“青年，来包葚子吧？二十块钱一包。”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司机大哥忽然插出来拒绝了，然后一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可是！可是车开走的一霎那，我看到了一个目光：一个殷切期待的目光！一个让我六年来日思夜想、每每想起每每都会陷入无限愧疚的目光！一个似乎望穿了秋水、望穿了一生的目光！

      老太太为什么顶着大太阳在路边兜售小野果？她这一生经历过什么？她的儿女是不是不孝顺？她是不是没有儿女了？她是不是刚刚那个村子的？她是不是很缺钱？她是不是得病了没钱治？她是不是只想吃一顿饱饭？或者她只是想给小孙子孙女买一块雪糕？她卖的野果贵么？我买不起吗？她不乞讨、不倚老卖老，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惧暑热自食其力，她难道不伟大吗？她一天能拦下几辆车？我们就那么走了她心里会不会难过？

      我愧疚，愧疚自己迟钝没有及时买下老人的野果，愧疚自己懦弱没有让司机掉转车头回去买老人手里的野果！我愧疚自己辜负了一个迟暮老人眷眷的心！如今时光已过去七年，老太太想必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是她不知道，那天她卖的野桑葚，是那个青年最想买、最后悔没有买的东西！那天她殷切期待的目光，永远烙在了车上那个青年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