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失去为人资格的不仅是别人——也谈《人间失格》

2018/6/27    21:3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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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看完之后令人叹息的小说,一个性格内向、孤独的男孩,靠不断取悦别人来引起关注,而后在求学期因为遇人不淑,被损友引诱滑向堕落,之后辗转于几个不同身份的女人中,最后因为妻子出轨而受到刺激,从精神病院出来后走向自我毁灭。


叶藏本身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有一些对于绘画的独特天赋,这样一个人,靠着俊美的样子,先是变为男妾,被几个女人包养。后来成为废人,完全失去生活的欲望,自己也明白失去为人的资格,最后这个自认为是“一只比狗比猫都要劣等的动物”与这个被他认为是“不被理解的”、“对一切失去了自信”的世界自行了断。这样的悲惨结局,细致想来,既有外在的因素,也有其内在因素。


若说外在因素,则他的堕落,首先源于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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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身于商贾之家,父亲属于独断型的家长,家里孩子多,叶藏是最小的一个。然而因为经常不在家,父亲并不了解孩子们,每次回来,会买回一大堆以为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比如大多数孩子都喜欢的舞狮面具,而不是孩子们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为了讨父亲欢喜,本来想要书的叶藏,就在晚上家人睡了之后,偷偷找到父亲登记的小本子,把自己想要的礼物改成那个舞狮面具,而孩子的笔体则成为次日父亲发现之后所以为的不诚实的表现,自此更加不受父亲待见。而后,他的父亲在得知他与多个女人来往后,断绝了对他的经济支持,甚至在他第一次自杀未遂后,派了比目鱼(在小说里,就是父亲的代表和替身,冷漠而市侩)把他骗到精神病院。直至其父亲去世,叶藏也无法消除一直藏于心底的对父亲的恐惧和厌恶。叶藏的父亲,是导致叶藏精神上无根的最本质因素。


被父亲冷落的叶藏,似乎也没有得到母亲的恩宠。小说里没有对其母亲着笔太多,自然,在日本这个传统父权社会里,女性向来是男性的依附,在家中没有地位,也就不会成为孩子特别看重的一方。而在这个大家庭里,叶藏自幼受到佣人们的嬉弄,不仅没有受到良好的照顾,还成为下人们的笑料,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无从寻找慰藉与安抚,反而在下人们的不怀好意的笑声中,以至于邻居小姐妹的娱乐扮演中,错误地以为让大家笑起来就是他存在的价值,从此就学会了插科打诨,学会了取悦他人。当然,这些因素,亦成为他日益变得孤独的加速剂或者催化剂。在一个孩子最初学会对这个世界形成认知的时候,没有亲近的、可以信赖的人教给他应该知道的东西,引导他的成长,而让他独自在暗黑中摸索,以至于一受到伤害就把自己包藏起来,在日后的成年岁月中,用时间的帷帐慢慢地一点点地将过往掩埋,在心底形成一个个坚硬的凸起,难以平复。这样的悲哀,也许是太宰治想要告诉每个父母的真相。


在家庭中得不到温暖和宣泄的所在,自然就要向外寻求。而这时候,在他最为敏感的青春期,父亲把他托付给亲戚让他在外读专科学校。从此,就遇到了让他永不复劫的损友——堀木(枯木),从他那里了解并体会到了“酒、香烟、卖淫妇、当铺和左翼思想”,可以放纵欲望,可以不负责任,可以在非法的集会中感到暗自欢喜,而这样的欢喜,也恰好是因为自幼不被接受,而对社会产生的恐惧,认为“合法的东西反而可怖”。这种接近于病态的恐惧感,导致他对于人类正常的诉求不敢奢望,转而在酒精和性的麻醉下,一次又一次被女人(总是不幸的、生活在被抛弃的底层的女人)收留,成为被包养的男宠,而后在一息尚存的自尊与良心发现之下,不想拖累这些本就不幸的女人,于是悄然离开,游荡一段时间直到再找到一个新的落脚点。


这样的人生往复循环,在叶藏看来,就是“既没有巨大的欢乐,也没有巨大的悲哀”。而他的内心,又是多么渴望能够拥有“粗野的巨大欢乐”,然而,他也许不知道,他早已失去了这样欢乐的本能,包括“冷漠”、“愤怒”,他的欢乐只是让别人欢乐而已,他已经没有了自己。

因为社交浅近,也就无法了解或者认识更多不同的人。也许,恰是因为他的偏于一隅,才会被那个人品低下没有真心朋友的堀木遇到,而堀木那么几句并非发自内心的赞赏,让叶藏这个久在干旱的人,突遇甘霖,便把他认作了知己。一个悲剧的结果,必然引致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而叶藏对堀木的真正认清,是在叶藏与志津子同居之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被他利用,用自己画的漫画,给一些低级杂志投稿,换回来一些酒钱可以继续鬼混的工具而已。然而,既然走到这一步,叶藏已经没有勇气回头与家庭和解,只能和堀木继续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画几幅漫画,换一些酒钱,没钱买酒喝了,就拿可以当掉的一切去换酒钱。一个人的堕落,如果没有他身边那些沉在烂泥死水中的同伙,也许还不会毁灭得这么快。

堀木,就是为叶藏挖掘坟墓并把他引向其中的人吧。


然而,仅仅说因为叶藏遇到了这么个人,就导致他的毁灭,那还只是看到了问题的表面。寻根溯源,他的毁灭也是他自己一手导致的。他的不争、不怒、不奋,不是导致他悲剧个性的原因吗?那么年轻的生命,那么敏感的内心,后来也不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怎么就甘心堕落到底呢?难道除了等待救援,就没有想到自我救赎的可能吗?和过去彻底了断,重新开始,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在叶藏的心里,缺少的正是这样一种信念和勇气,他的内心世界还没有学会坚强起来。

人生是由很多偶然构成的,而这些看似偶然的因素中,也包含了一些必然。如果叶藏没有遇到堀木,他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模样?如果按照宿命论者的推断,也许结局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悲剧早已注定。


然而,人生而为人,不就是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很多的不可知吗?人之所以为人,难道不是因为每个人的可塑性都不是一定的吗?如果叶藏没有遇到堀木,他也许会在美术学校发展自己的才能,然后遇到赏识自己的人,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也许,他和美子的感情生活会更加单纯,甚至真的可以实现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去青叶瀑布,去人生美好的地方。

然而,这也只是一种假设而已,叶藏的人生早已尘埃落定。美子的失贞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对社会的最后一点美好的寄予被彻底粉碎,他终于不再有任何可以让他感到存在的意义了!一个脆弱不堪的灵魂,看着身边的人,信任的或者不信任的,亲近的或者不亲近的,如同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皮肤,被岁月被社会一片片地撕掉,赤裸裸乃至体无完肤,他只感到寒冷入骨。


一个孤独的灵魂,要怎样的历练,才能经受人世的寒冷与摧折?

叶藏的悲剧,也是太宰治的悲剧。是每个孤独者的一种可能性,但绝不是绝对的可能。正如同《追风筝的人》中的阿米尔,在少年时期对好友哈桑犯下的罪过,可以用后来的所有人生去挽回,去完成自我救赎。也似《罪与罚》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杀害了无辜之人后,从自我膨胀中醒来,自首后甘心在西伯利亚的苦役中受罚,在精神上获得重生。还有在《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被这个世界不公对待,服役18年,出狱后,灵魂发现,用清苦的生活与善举完成了灵魂的自我救赎。是的,正如太宰治自己所说,“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戴罪之子”,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人们用更加坚强的意志力去赎罪,让灵魂获得安宁。


而每一个尚未找到救赎之路的孤独者,除了独自感受那孤独所致的自怜自艾,是否也要时不时的打开心窗,让阳光透进来,温暖自己,面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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