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家庭生活是无趣的。
虽然父母待我很好,从没饿着我。
星期一便利店金枪鱼三明治有股腥味;星期二芒果味酸奶过期了;星期三爸爸会帮我叫外卖;星期四妈妈会从干洗店把干净袜子拿回来;星期五的伙食最好了,因为是再楼下刘奶奶家蹭饭……每天都像代数题似的,一个固定公式,代进去,得结果。
于是,当我看见那张租房广告时毫不犹豫地就交了钱。
可以试租十五天嘛,凭啥不试试?
我悄悄溜回家里,顺走我的爱心抱枕和小夜灯,发现父母貌似出差了不在家。
也好,不用偷偷摸摸地生活了。
洗漱台的牙刷牙膏可以胡乱摆不被骂,袜子脱了直接扔地上就好了,衣服也不用叠,晚上也没人查手机,我可以在阳台养绿萝,点了外卖躺在地毯上吃也不会被骂……
这么看总觉得自己在玩过家家。
幼稚归幼稚,仗义还是要的。
我的兄弟们此时还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我得去解救他们。
钱峰今天在网吧被班主任抓了个先行,现在回家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下榻于小破屋,给父母一点冷静的时间,绝对是个机智的美妙决策。
李帆的老爹给她报了个数学补习班,李帆又气又委屈,不喜欢数学强迫又有啥用,大吵一架后,搬来我的小破屋。
“诶老张,昨天我手机被班主任收了,回家要被骂,去你家住两天行不?”
“诶诶诶,你急什么?我昨天就交押金了,你排我后面去!”
“押金?你多少一晚?“
“二百“
“二百,我出二百五行吗?我急…“
“你急我就不急吗?”……
深陷苦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英雄只能“选择性“的救人了。
每个大课间,教室最后两排,是资金流通速率的高峰。
我聘请的小助理,一个严谨认真的数学课代表。她正手捧着记账本,帮我依依记几下“顾客“的名字以及入住时间,黑框眼镜下满是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我手里捏着个票据夹,将一张张亲爱的毛爷爷尽数收进手掌,整齐地归入夹子。
“微信还是支付宝?现金不方便找零的哈。”
被强行征用后两排座位的同学,和前排的同学们友好地坐在一起,乖巧地喝我补偿的贡茶。
时不时帮我传递一下二维码地小纸片儿,真是贴心的好同学。
“诶,快记一下,李帆是住到15号,住三天的。”“你要是这么急,那今晚只能先将就一下沙发,气垫床明天才到呢。
真是没想到这隐藏的市场如此庞大,照着这个趋势,再过几天,不但能赚回本,还能有盈余!我本着做英雄的原则,成为一代的租赁行新秀。
随着用户群体逐渐庞大,运营的工作自然是要增进用户粘性。于是我组织周五派对,增进一下难兄难弟们之间的感情。
“你们知道么,那老巫婆怕是要搞死我,谁一晚上写得完两套综合卷啊,你看我,我都快被她抽干了。”王萌萌是重点班的好孩子,作业是我的两倍多,最近晚自习还比我班多了一节,“改革“一星期已经老了许多,说着苦闷地干了一口啤酒。
李帆是我同桌,她爸非“逼”着她学数学,可是数学“那岂是我想学就能学会的!我天生就和数学八字不合嘛!花那个钱补课还不如给我买两本小说,浪费钱!”李帆委屈极了,小脸憋得粉扑扑的,小嘴慢慢抿了口王老吉。
芊芊马上要出国了,最近上雅思的口语课完全跟不上。“你们知道那黑人老哥在讲什么不!跟唱rap一样,我听得懂我大概是神仙!”说着和苦逼李帆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每个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每个人都把愤怒,委屈发泄在一杯杯啤酒上,企图靠着些麦芽发酵液体拯救什么。明明也就十来个人,四扎啤酒上竟然不够喝了,一个个都催促我下楼买酒。
我拎着一塑料袋饮料酒,走出便利店的门,抬眼望见斜前方坏了的路灯下面,有个眼熟的身影晃来晃去,眼熟又想不起是谁,可外面风吹得冷极了,没穿外套的我也来不及推敲便赶紧冲楼上。
打开门一瞬间,一位原来靠在门上的兄弟,一瞬间失去重力,直接倒在我身上,我慌忙扶住他走进屋里,钥匙插在门上,忘记拔下来。
大概是我重新买回来的酒和原来的喝混了,晕乎的人越来越多,地毯上横了六七个,沙发上也贴着三四个,番茄酱滴在木地板上血似的,有几个烤肉签子快要戳到那同学脸了,我赶紧走过去帮他避开,却不小心一脚绊倒了一罐没喝完的啤酒,来不及拿纸巾擦看,抬头便看见
我的床… “诶诶诶你们几个怎么还反客为主躺老子的床!给我腾地儿!”
……
凌晨一点十分,室外气温十一摄氏度,小破屋里倒是十分暖和的,十几个人,脸颊都是粉色,呼出来的酒气还带一点孜然味,校服白色的领口上黑糊糊的应该是烧烤酱,偶尔听见某个磨牙的同学发出些小仓鼠似的声响。
我和几个人挤在床上,还没有睡着。
想来最近不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学业也没耽搁。不但没有迟到早退,逃学打架,反而学习更上进了,仿佛找到了什么动力一般,有一点为自己活着的感觉。
再来爸妈两个星期没和我联系,也没有重点班的老巫婆,没有数学补习班,没有黑人老哥的口语练习
我有我的小破屋,有充实的课,有成堆的作业,有阳台的绿萝,地毯上还有一大帮子兄弟 ,
这自由的感觉,还挺好的。很久都没有的一股踏实满足感,沉沉的压着我,使我睡去。
可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听见有人开门了。
卧槽,我没拔钥匙!
这个点儿小偷还不下班啊?
“我的天哪。” 这惊异的又十分耳熟的声音,嗯,是班主任王女士。
我赶紧佯装睡着,虚起眼睛往外看。她侧身关上门,却迟迟没有走进屋里,地上不是人就是啤酒罐,一时间没有站脚的地方,看她尴尬的站在门边,我忍不住就要笑场时她估计是忍受不了了,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李帆爸爸,啊李帆在我这儿呢,现在太晚了,您明天再来接他吧。“
“是王萌萌的家长吗?您好,是这样的……“
这些家长听起来也不十分急切,听着班主任的语气,竟不觉得他们在担心自己的宝贝。
班主任的电话还挺多,她似乎不会再走进来了,我索性安然地睡过去。
半夜里,我胃疼起来呕吐不止,手机突然亮屏,siri一本正经地念道“您已自由了。”
这个世界都怎么了?疯了么?
“嗯?…我知道。“我大概是吐糊涂了,竟然回答了这破手机的话。
浑身无力,头昏脑胀,瘫倒在床又睡了过去。
周六的早晨是没有闹钟的。轻柔又有耐心的阳光,一点一点,掰开我的眼皮,递给我一个淡黄色的天花板,然后才唤醒耳朵,租房的阿姨那急促的声线突然破坏了氛围。“啊你醒了,一会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说着,把门上的钥匙拔了便走了。
嗯?什么情况?
我身上连个被子也没有,床上就剩我一人躺着,其他人呢?
垃圾也帮我倒了?地毯呢?绿萝呢?钥匙也被房东带走。
啊,是十五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