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水清心宁
1.
长江流经盘龙城,打了个弯儿,水势平缓下来,像个温柔的母亲,把盘龙城抱在怀里。长江水运来棉花运来红麻,运来染料,也运来工匠。长江水运走了姹紫嫣红的布匹,也带走了染房流出来的五颜六色的污水。盘龙城里没有龙,盘龙城里有五彩凤。盘龙城的天空成天被各家染房晾晒的布匹遮盖,站在长江北边的山尖尖上看,盘龙城就像山窝里伏着的一只五彩凤凰。
盘龙城里大大小小的染房有十八家,最大的一家厂房占了半个盘龙城。难怪人家厂子大,人家染出来的红布冬天里能感觉到烘脸,青布夏天里能感觉到清凉,染出来的花布能招来蜜蜂和蝴蝶。晾晒的布匹黑的透着厚重,粉的质地轻盈,灰色略带银光,蓝色深邃明净。也难怪,人家染房的颜料调配师——是花儿。
花儿是谁?
花儿是个传奇,花儿有一段传说。还是刚打仗那阵子,武汉城里逃难的一对父女,人家都往更大的城市逃,父亲却觉得城市越大越是敌人轰炸的重点,他就带着女儿顺水漂泊。父亲看盘龙城满满一城的五颜六色也就落了脚,没曾想不到三天就感染了痢疾还没来得及安顿好女儿就撒手归天了。盘龙城最大染房的老板看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哭得肝肠寸断,就帮她安葬了父亲,没想到女孩子第二天找到老板说她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调好染料。没想到第一缸布出来就轰动了整个盘龙城。
原来女孩子父亲生前是一位知名画家,她从小浸润在赤橙黄绿青蓝紫里,能在巴掌大的调色盘里调出深浅不一的红红绿绿。染布,要比画画粗放多了。
2.
他叫杨树桩,打小在长江的航船上长大。长江航道上的险滩旋涡和暗礁,他知道的比自己的手纹都清楚。可还是翻了船。不是运气不好,也不是他不小心,是头上敌人的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侧着身子鬼叫一样眨眼就冲了下来。杨树桩的水性好,一条船上十多条青壮汉子,只逃掉了他一个。一路漂泊,他来到了盘龙城。在最大一家染房里当长工,负责搬运晾晒布匹。
杨树桩小时候给船老大沏茶倒水,寄人篱下的孩子手脚勤快,心眼明亮,干活不惜力气。花儿对老板说,新来的工人里的那个大高个儿,要不来染料房吧,个子大,搅拌颜料桶应该是个好把式。
杨树桩在大伙儿的羡慕妒嫉恨下去了轻松的染料房。老板说,你得感谢花儿,是花儿点名要你去的。
杨树桩只管埋头干活儿,按花儿的指示,来回倒反复搅一桶桶颜料。他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接花儿看过来的眼神。花儿白,白净净的脸上,是两瓣每天都换着样儿涂着明明暗暗深浅不一的口红的唇。
[if !supportLists]第十天,[endif]杨树桩还是说话了。“谢谢你……”他想好的感谢话,说出这三个字后,就紧张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谢我什么?要感谢我,以后帮我买口红吧。
我没机会出去……
以后说不定就有机会了呢。你除了卖苦力还做过什么?
以前我是跑船的。
我还是没看走眼。你这身子骨儿,不像卖苦力的那样僵硬。
一句话说的杨树桩浑身不自在起来,感觉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站在眼前这漂亮的女子面前。
花儿倒是爽朗地笑了。
没过几天老板派杨树桩上船送布匹去武汉。回来杨树桩交给花儿一管口红,花了他这趟工钱的一半。几次上船之后,老板自然看出杨树桩对长江水路的熟悉。一天夜里老板领杨树桩上船,交待杨树桩这趟船务必小心。
天亮起程,花儿赶到船上,拉杨树桩到船尾僻静处悄声交待:“船上的布匹里裹的都是枪支,万万小心。”
3.
杨树桩一路逢风避浪,遇雨歇息。船到重庆,杨树桩按老板交待的口信,和前来接货的人一一交接完毕,顺水而下平安回到盘龙城。老板单独留下他吃饭,只是说路途遥远一路辛苦。夜晚杨树桩不忘给给花儿送去在重庆买的洋人用的口红。花儿笑吟吟接下,像往常一样只字不提钱的事。
杨树桩一大半的工钱都买口红送给花儿了,花儿从来不提钱的事儿。杨树桩感觉出来花儿不缺这个钱,但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从来不提钱。似乎这口红不是钱买的。
趁着酒劲儿,杨树桩问:
你怎么从来不问问这口红多少钱?
你不是也从没提过钱吗?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看上我了?
傻小子!你是不是一开始是感谢回报我,压根儿没想到要钱。后来喜欢上我,更不愿意提钱?
杨树桩一听这口气,泼上了,提高了噪门说,花儿,我是喜欢你!
花儿笑吟吟地说,开始我是看你被那群工人挤兑,重活脏活都推给你一个人干,可怜你。后来,后来我承认,我有点儿喜欢你。但我不能爱你,我希望有人能带我走,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也开染房,过安安静静的日子。不要你的钱,是怕你像他们一样,有了钱就去吃喝嫖赌。你送我的口红,用过的没用过的,我都保存着,你要是要钱,一次全都付给你,只是不是现在。
我带你走!杨树桩脱口而出。
你走不了,因为上一趟的那船货。我也走不了,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
花儿没想到,他们要走了,大家都得走。是必须走,是逃走,逃命。
战争说来就来,没有任何征兆和消息。盘龙城的傍晚,像以往一样,姹紫嫣红五颜六色的布匹连接着天边的彩霞。敌人的战机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盘龙城的人们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染房的工人都还端着饭碗心存好奇地抬头看天上嗖一架嗖又一架飞机飞过。突然从一架飞机上下来一排炸弹,像中弹的乌鸦,直直地斜着翅膀砸下来。再也没有人去看天空,地上到处燃烧起来的火已经让人无暇顾及其他。
老板遣散所有工人,包括花儿和杨树桩。老板说,你们跑吧,逃命要紧。花儿说我不走,然后使劲儿捏了一把身后立着的杨树桩的手。老板说,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必要的时候我能联络上你。记住我们的接头地点,眼下保命为先。我也要看时机随时离开。
杨树桩见只剩下花儿了说,话明说了吧,我跟定你们。花儿说现在不是时候,不是信不过你。你知道多了并不是好事儿。带我走吧。
他们约定当天晚上天黑后江边码头见面,然后分头收拾各自的东西。
天擦黑,花儿等来了杨树桩,杨树桩却说不和她一块儿走了。
水清心宁:教书的柒零后,写字的文艺男。
《读者》签约,也曾签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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