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的徐玉玉案已经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大家骂够了骗子，骂够了信息泄露方，警方也抓住了犯罪嫌疑人。顺利成章，它该被遗忘。
但我一直很难忘记这个案子，尤其是徐玉玉的死亡。
关于徐玉玉的死亡，新闻里是这么说的：
“即将踏入大学的18岁临沂罗庄女孩徐玉玉，19日接到了一通诈骗电话，结果被骗走了上大学的费用9900元。得知被骗后，徐玉玉伤心欲绝，郁结于心，最终导致心脏骤停，虽经医院全力抢救，但仍不幸于21日离世，让人扼腕。”
我很心疼这个女孩。她去世前，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家里穷，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备齐了学费，被骗光了怎么办？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现在还能不能去？ 自己怎么这么笨，犯了这么大的错，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赚钱的父母？
这不是臆测。
和徐玉玉类似，广东揭阳一个女孩也在近期被骗走了近万元的学费，但她选择了更极端的方式，跳海自杀。在遗书里，她说：
“自杀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太蠢了……可是错误已经造成，无法解决，我害怕被骂，害怕因为这样造成我不能去读大学，真的很害怕，有了希望，然后绝望，这种感觉真糟糕，我真的承受不了，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结束我的生命，来躲避责骂。”
她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她们知道要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改变命运；她们知道要勤俭节约，父母赚钱很不容易。但她们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和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点儿都不怪她们。本来应该有人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们这个道理，并确保她们深深地记在心里。但很遗憾，没有。
*
我和她们很像。高中时候的我，也害怕家长的责骂，害怕高考考砸。那时候熬夜做一本又一本的习题集，因为名次太差完全吃不下饭，但父母或老师并不会说“啊赶紧吃饭吧赶紧睡觉吧身体更重要啊”，他们好像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自然，他们也不关心我的各种烦心事。和谁坐同桌、和谁吵架、被班里核心团体排斥、体育课没办法跑完800米……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当时却每件都让我焦虑不已。我不知道怎么解决，也不知道向谁倾诉。
我曾经试着告诉我妈，学校里有个男生总是骂我。我妈的反应是这个男生一定喜欢我，进而认为我一定在早恋。第二天一早，她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对班主任说一定要警惕我和这个男生的关系。
于是我发誓再也不和他们说这些，反正他们并不在意我说的是什么，也不在乎我怎么想—— “我是你妈，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在意的是分数。考试分数一下降，他们就急得不行。“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上学，啊，你就给我考成这样！你对得起我吗？你长着脑子干什么的？你饭都白吃了？！”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能放在学习上。
我的高中不许男生留长发，我的父母不许我留长发。他们恨不得让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学习上。高三时，我妈甚至规定我一天最多只能洗一次脸。
长此以往，我自然而然地认为考试和成绩比我重要得多。为了高考考个好分数，什么样的牺牲都值得。
而考个好分数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上个好大学。上个好大学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以后有个好前程。这些是父母和老师告诉我的，这时他们就会强调“学习是为了你自己”。
但在我听起来，这好像一个阴谋，目的只是为了骗我好好学习——他们不是刚刚说过我考不好就对不起他们吗？那些话听起来更像是真的。而且，“好大学”“好前程”都太抽象也太遥远了。高考之后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从何想起。
*
那时候我以为，所有的高中生都一样，大家都只有高考这一个目标，除了做题就是做题。直到上了大学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有的同学高中就有各种社团！演讲、支教、编程、机器人制作……什么都有！想去哪个去哪个！没有想去的可以自己随便建！
有的同学在高中时就学了怎么做学术研究！家长带他们去上专门的课程，去学怎么写论文怎么做实验！
有的同学选大学专业的时候有特别好的专业指导！他们进学校之前就明确知道这个专业是做什么的，而不是像我一样看名字凭感觉！
……
最重要的是，他们在高中时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高考更重要，而自己比什么都更重要。他们被教育过，要把自己的安全和感受置于其他之上。我却被教育过，这样做很自私。他们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我却以为自己的价值就是考试成绩。
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因为他们的父母都特别看重教育，因为他们的家庭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因为他们的高中是省重点，因为他们在北上广大城市。有意愿，有环境，有资源。
我第一次深切意识到，一个中产家庭、北上广、重点中学的孩子，比一个普通家庭、五线小县城、普通中学的孩子，究竟领先了多少。
而这种领先并不容易弥补。前面的差距只是起步快慢的问题，并不会带来太多损失。而后面的道理，却是需要自己经历一个又一个坑，才能慢慢明白的。只是踩坑的代价，有时未免太大，大到一个生命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
我希望徐玉玉这样的悲剧尽可能不再发生。更确切地说，我希望有些东西，在高中时就能教给我们。无论家庭是穷还是富，成绩是好还是坏，无论生活在北上广还是小县城，我希望每个高中生，都能知道如何关心和思考自己的感受，如何去观察和了解这个世界，如何建立这个世界和我的关系，以及在遇到各种困惑和烦恼时，能有合适的对象倾诉，能有适时的援手伸出。
我一直很想为此做些什么，但迟迟没有行动。要做的事情有太多，我又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小。如果你也对此感兴趣，那么，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将从一份问卷调查开始。这份调查的目的是了解现在的高中生渴望什么样的知识，有什么样的困惑，以及他们习惯从什么途径获得这些知识或帮助。调查结束后，我会在公众号公开调查结果，并根据结果开始下一步行动。
如果你是高中生，希望你能花十分钟时间，填写一下这份问卷。如果你不是高中生，那么希望你能帮忙转发给身边的高中生，或是提出任何意见建议。
非常非常感谢。
请戳下面的地址填写问卷：
https://sojump.com/jq/9608642.aspx
（一些可能会有的疑问）
Q：你是什么背景？这份调查是受什么机构委托吗？
A：我本科和硕士都是社会学，目前在一家在线教育公司做产品工作。如文中所述，这份调查完全出于我的个人兴趣。我很想改变目前的教育不平等和分数中心论的现状，所有调查数据也只会服务于这个目的。
Q：为什么针对高中学生？初中/大学也存在你文中提到的问题吧？
A:我自己是高中时明确意识到高考和分数的重要性的，感觉身边的人也大多如此。而且高中生大部分已经具备了思考自我与思考外部世界的能力，他们只是缺少引导。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精力有限，只能从一个典型群体先开始做起。如果以后有精力，可能其他年龄段的都会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