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与成长：一张父母的旧照片

昨晚进行了回国后的一次大整理，收拾起了好几年没规整的零杂物，翻开了一些旧相册与旧信件。

回忆重温起来，都是温暖得令人柔软微笑的。相册和信件一页页翻过，那些青涩不安、恣意迷茫、开心无忧乃至兴奋疲惫的感觉都一一再现，仿佛又回到了我的大学以及交流岁月、我的部队军旅生涯、我的支教时光乃至我的漫长旅行经历……那些朋友，那些人和事，有些当时亲密从此牵挂，有些淡去联系却仍然惦记，而有些则彻底消失在彼此生活中。在我好奇地探索和认识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他们陪伴我走过了那么重要的一程。然而岁月作用到每个人身上的效果便是——无论他们与我现在是远是近，是铭记还是遗忘，我都只觉得温暖如冬日正午阳光，不再有过多的遗憾与难受——尽管这是当年的自己所想象不到的与无法接受的情况。但时光和经历终究改变了自己，让自己成熟起来了。尤其在向外认识和探索世界的不停奔跑，终于让自己感到疲惫与不知方向后，我又沉静下来，花了多年时间，开始向内去认识和寻找自我。这段经历又让自己在心智与思想上有了巨大的成长与变化。更懂得感恩——因为他人所有对你的付出都不是义务，对于爱你帮助你关心照顾你的人，你惟有以感恩之心去回报对方；也更懂得顺其自然与舍弃——还是因为他人对你所有的付出都不是义务，当一切在时光和生活的磨打中变淡变平乃至消失不见时，你不必悲伤遗憾，更不应悲愤抱怨，因为这是自然的变迁，是时光的选择。你仍然要感恩生命中那段光阴有他们的陪伴，你也要祝福远去的他们幸福快乐，如同他们祝福你一样。

然而这温暖，终于在看到一张旧照片之后，变成了心酸与抑制不住的眼泪。那应该是六七年前，家人寄给尚在部队服役的我的一张照片。照片里，饭桌旁的爸妈和应该新婚不久的姐姐姐夫相拥依靠，朝着镜头微笑。姐姐脸上还有几丝稚嫩，姐夫脸上也有着年轻男人刻意蓄须也掩盖不住的一丝青涩和意气。但最让我无法控制住眼泪的，是照片里父亲母亲的年轻与轻松。照片上，那一年已经年逾50的父亲，刮干净面容，笑起来眉毛扬成一个标志性的“八”字，就像他三十来岁时冲着镜头做鬼脸留下的那套自拍照一样轻松喜感；而母亲盘发浅笑，看着镜头略显拘谨，面貌却依然是我童年时的模样，美丽淡然。六七年前的父亲与母亲竟然还这么年轻？我却清楚地记得，在这半个月的假期里，和我朝夕相处的父亲，他脸上笑起来深深的褶皱与手上隐约浮现的斑点；还有眉间经常浮现出来的一丝愁容；还有听力不佳的他在没听清时，我与家人相视一笑后在心里的叹息：“唉，老爸现在已经慢慢成为一个经常闹笑话，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固执小老头了。”还有母亲，在厨房洗衣房永远忙碌的身影；吃饭时总是最后才能坐上餐桌，不顾我们的劝诫一顿狼吞虎咽后又开始收拾和忙碌的疲惫；还有偶尔坐在我对面聊天时，我看到的被染黑后的头发又在根部长出的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白发；以及经常在我耳边叙说一些家长里短后，我心里的暗笑：“老妈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唠叨了。算啦，反正都是自己家人，唠叨就唠叨吧！”这半个月的记忆里，我看到的父亲与母亲，与照片上年轻得和二十年前抱着我拍照几近无异的父亲母亲，只是差了六七年时间而已，可却似乎二十来年的岁月变迁全在这六七年里作用在他们身上了。就在这突然之间，他们的老去，不再是未来时，而是进行时甚至过去式。而这个过程，我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我盯着照片，泪水大滴大滴地掉下来，终于无法抑制，俯身捂脸恸哭。

但我终究不再是那个幼年时与父母分别会追车痛哭不止的小孩了，也不再是童年时那个与父母分别时会捂在被子里哭湿半个枕头的小朋友了。在我们为了自己的成长与未来奔波奋斗忧愁时，在我们为了迎接新生活的到来而喜悦操劳时，与父母的分离终于不会再让我悲伤得无法自抑。我能够在擦掉眼泪后，仰头深呼吸，控制住情绪，然后投入到新的旅途中去。我把这叫做自己的成长。可是我却没有意识到，无论我成长到何种地步，他们对我们的关注和在意，却丝毫未少；当终于我们也将迎来下一代时，他们的付出也有增无减。这，或许是岁月的力量，在积累了这么多年后突然爆发的原因。

我也知道，无论我如何理性地为自己的生命寻找意义与解释，这份生命联系的意义与解释，我或许永远找不到；哪怕是找到了，我也永远理性不了。

因为你们，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用长大；

因为你们，我知道我必须努力长大了。

2017/05/07

PS: 这是本来打算在母亲节那天整理出来给妈妈的一篇文章。然而考虑到我爸正在和我妈进行短暂的异地恋，偶尔看到老妈和姐姐以及小外甥秀个恩爱都会吃醋嫉妒，我还来添砖加瓦送上一篇文章，估计他会酸到醋坛子里去。再加之这篇文章确实也是要送给爸爸的，以及上个周末忙到只来得及给老妈送个祝福发个红包，根本无暇进行誊写文章这么浩大的工程，于是作罢。时至今日，在这个属于朋友圈虐狗的日子里（反正我早就关掉了朋友圈入口），我决定将这篇两周前的日记整理出来，送给我的父母。毕竟，这个日子的正确谐音，是“我爱您”。

是的，我爱您。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