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冬天的那扇门(原创小说)

推开冬天的那扇门(原创小说)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春节越来越近,司职炉工的佟雷开始躁动,仿佛炉膛里一直红到了心里的煤块。

  四年没有在家过春节了,掰扯过手指之后,佟雷愈发坚定,家乡有小孩过岁的习俗,时间刚刚进入到冬月,佟雷就不动声色地做起了准备,他和妻子宁在电话里早就商量好了,用简单又充满喜庆的酒菜迎接孩子崭新生活的开始。

  生活中总是充满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当佟雷像鱼儿咬钩般试探性在领导面前提说的时候,领导拒绝的话犹如一堵不知厚度的墙,佟雷原本还想将个中缘由细细地平铺开来,看着领导严肃的样子,他悻悻地走开了,这是他和领导有史以来最简短的一次对话。

  越到年底越忙碌,事儿扎着堆似的一件接着一件,从早到晚忙活一年了,都想在尾巴上的时间松松劲、喘口气,谁知还要像机器一样超负荷地旋转,大嘴张开始在私下里发牢骚,佟雷把自己请假碰壁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后,他自信满满地摇着头,大嘴张和领导是县城挨着县城的老乡,这是公开的秘密,平日里他主张的事情领导还没拒绝过,临近腊月,家里催其相亲的电话更加频繁,大嘴张寻找着机会决定试一试。

  第二天开会,领导像是未卜先知,直接宣布,所有人都不许言说探亲休假的事情,工地上的活干不完,过不过年还是两说的事,当务之急就是把心安在工地上,把腿扎在工地上,打一场攻城拔寨的战斗,这句话犹如塑料胶布缠住了嘴巴,黑压压的一群人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散会后大嘴张吧嗒着嘴,他嘴里只要有东西就会弄出不同寻常的声音,哪怕是一支烟,也被他抽得香甜诱人。佟雷最受不了他的样子,一转身走进了地毯一般的草地,每次有心事的时候,他都默默地来到这里,或坐或躺,对他而言,越清静的环境,越容易将自己的不良情绪排解开来。

  这一次佟雷钻起了牛角尖,连续四年春节,只要有意愿回家的人都高高兴兴的成行,顺畅的如同山涧里的溪水,今年自个家里有事,刚动了回家团圆的念头,就被领导泼了一盆冷水,难道是自己点太背,运气不佳,施工的活也来得真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距离快要过年的时间来,佟雷胡乱地联系着,越想越觉得像触了霉头一样。

  佟雷缓缓地掏出了手机,他打算实话实说,调出妻子的号码后,他仿佛被点了穴一样僵住了,现在告诉妻子只会增加她的思想负担,让她埋怨,甚至产生抱怨,再说能不能回还是两可的事情,如果大家都甩开膀子、迈开步子、咬紧牙关,看似跟山一般的工作量也会像融雪一般消化,佟雷果断地退出了电话薄,男人要学会沉稳,他总结经验般告诫自己,有一年,年前的工作量比现在还大,结果大家撸起袖子二十多天就干完了,自他加入到这个集体以来,还没有什么事能挡住回家的脚步。

  天空中的云来了又走了,仿佛像刚刚认门的小媳妇似的匆匆的来,又匆匆地走了,关于雨或雪的话题,人们不知反反复复地谈论了多少次,终究都没有如期而至,累了,倦了,关注度也就降低了,下与不下,下雨还是下雪自古都是老天的事情,最多也就是愿望与其高度吻合。

  干活的时候时间过得最快,不知不觉一上午就没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吃饭的时间,心直口快的大嘴张总爱在佟雷的耳边念叨,他从施工前场走到后场,那活最多用二十天,回想以前,大嘴张估计出的时间往往与工作完成的时间相差无几,佟雷偷偷地在心里计算着日子,按大嘴张的时间算,干完活,距离春节还有五天的时间,扣除一天时间请假,整理东西,路途扣除三天,还有一天用作调剂,佟雷顺着大嘴张的思路往前走,顿时觉得回家指日可待。

  每次佟雷回家前都会询问妻子带点什么,暑假时妻子带着孩子来过一次,佟雷带领着妻子和孩子吃过当地的美食,也尝过当地的特产,临别前佟雷还买了一大包提前邮寄回了家里,家里人尝过后也觉得没什么特别,所以妻子最终给他的回话是轻装简从,尽可能地减少行李,因为在距离春节只有几天的时间回家,正值春运高峰,车上人满为患,经常还出现一票难求的局面,烟鬼王好几个春节都是站着回去的,每次回到单位,他都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春节买不到卧铺票,打死他也不回去了,谁知到了年尾就像欢快的小兔子,标准变成了只要能上火车就行。

  总结大会结束后,佟雷就向领导辞别,他早已归心似箭,他换完衣服后距离晚饭不到一刻钟,大家都劝他吃了晚饭再走,路上也有劲,他回复着大家,出去改善一下生活,其实佟雷的节俭是出了名的,每次上街,他最多就吃碗十二元钱的烩面,他爱吃面,但总不能每次都千篇一律的吃面,大家算过账,炒菜比面条只贵那么一点点,不论谁买单,佟雷都不愿意去吃,在他看来,十二元钱一碗的面也比家乡贵了好几块呢。

  妻子要去接他,被他婉拒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只背着一个黑色的肩包,还要人去接,说出去让人笑话,再说儿子越长越调皮,跟猴子似的,除了睡觉,没有一刻安宁的时候,从家里到火车站,先坐村村通,再坐城乡公交,然后再从县汽车站坐班车,到了城西客运站,再换600路到火车站,不说别的,单说坐车换乘就让人头痛,不到万不得已根本就不愿往市里跑,换来倒去,过于麻烦,如果再带上个孩子,难度更大。

  佟雷记得,离开家第一次出远门,父亲将他送到了人头攒动的车站,打那之后,无论结婚与否,他都独来独往,佟雷觉得这样简洁,再说自个一个大小伙,难不成会丢了,人长大了,什么事都要去经历,什么事都要去面对,人不可能一辈子都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所以要有闯的意愿,更要有闯的动力。

  父亲老了,先是头顶慢慢的秃了,接着是鬓角和后脑勺稀稀疏疏的头发变得霜白,离家十二年了,没怎么改变的是风雨飘摇的老房子,变了的是门口的钻天杨一年比一年粗,一年比一年高,变了的是村里的叔叔爷爷们,那时候他们干活虎虎生风,现如今有腰弯了的,也有背驼了的,岁月剥去了他们的强壮,岁月也夺走了他们的气力,那一群上小学的孩子打打闹闹从门口经过时,佟雷睁大了眼睛,也没一个能喊出名字,一年在家三四十天,还要县城家里两头跑,真的是太忙碌了,用父亲的话说,每次都跟贼撵了似的,佟雷深深地回忆着,父亲的每句话都说的结结实实,仿佛刚刚出窑的砖。

  风冷飕飕的,卖力地渲染着冬天的气息,将风干了的树叶吹得晕头转向,并发出示威般的呼啦啦的响声,仿佛在恫吓人们尽可能地待在屋子里。

  佟雷尝试过,只要打开门,风就像刀子一样的割在脸上,身上穿着厚厚的御寒棉衣,风却极为机智地寻着领口、袖口、裤管口,像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一样往里钻,尽管佟雷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在南方这些年的日子,他对冷已然产生了畏惧,他很多次想象着自己含胸缩肩的样子,犹如北极的老人,有惧怕,有胆怯,更多的则是狼狈。

  佟雷是腊月二十九妻子上完班后一起回家的,这些年无论他春节回不回来省亲,妻子都会买好东西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父母亲在家里太孤单,太寂寞了,虽说也经常有串门的人,但总缺少团聚热闹的氛围,偌大的一个家,只有父母亲两个人,现在人到齐了,别提父母有多高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母开心到了皱纹里,从早到晚笑呵呵的,有无法描述和诉说的愉悦。

  门框上厚厚的门帘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虽然颜色早已暗淡了下来,却依旧暖和,冬天的号角刚刚吹响,父亲就和母亲将门帘挂了起来,佟雷比较过,和超市的门帘有相同的功效,他和母亲聊着,小时候有一个是花点布的,母亲耐心地告诉他时间久了,布老化了,稍稍用力就能拉开,后来用布重新缝制了一个,在母亲的记忆里,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佟雷的儿子进进出出地钻着,仿佛捉迷藏一样,小孩子只要找到玩点,就停不下来,佟雷制止了好几次,小家伙也不理会,并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佟雷原本想教训几句,刚要发作,就被父亲拦住了,你小时候比这还淘气,这是孩子的天性,只要他高兴,我陪着他,佟雷准备说点什么,谁知父亲的这句话将他严丝合缝地堵住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回到厨房帮妻子烧火,在他的记忆里只要回到家里都是妻子掌勺,单独生活后,妻子的厨艺提升很快,佟雷还记得妻子刚过门时笨手笨脚的样子,这几年,妻子一个人在城里,得到了很好的历练,擀出来的面条又细又长,炒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妻子常说,下班之余把更多的时间投资在了做菜做饭上,回到家正好能好好的露一手。

  父母亲的工作就是逗孙在玩,屋里时不时就会传来咯咯的笑声,这才像个家,这才叫幸福,这才是温馨,为了孩子、为了工作,一家人被分割在了三个地方,农村、县城和省外,将房子购置在县城后,佟雷也妻子商量过,一致同意将年迈的父母接到城里,谁知老人在农村住惯了,并对农村产生深厚感情的父母,每次去城里,也就是看看孙子,送点自家种的蔬菜,最多就是吃顿中午饭,即刻返回,孙子要上学,儿媳妇要上班,各有各的事情,他们才不愿将固定的生活习惯打乱,用他们的话说,看一看就满足了。

  大年初二走完丈母娘家,佟雷随同小姨子家的汽车回到了县城,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在三天的时间里,母亲高兴,父亲欢乐,一家人到齐了,团圆了,这才叫过年。佟雷回想着往年,虽然妻子和孩子也会回去,但少了自己,还是不圆满,不回家的原因很简单,越来越怕冷,他比较着,其实待在挂了棉帘子的屋子里,也不是很冷,佟雷顿时悟出了一个道理,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再冷的天也不觉得冷。

  佟雷慢数着冬天,仿佛在数着青葱岁月里缠绵悱恻的日子,程叔家的朱红大门不复存在了,全村最宏伟的门楼也因为风雨的侵蚀倒塌了,佟雷记得,小时候围着门玩闹时的场景,一群孩子在门里,一群孩子在门外,门面上涂了金粉的大马钉让人觉得那是一种权势,更是一种威严,慈祥和蔼的程叔叼着大烟袋,不断地提醒和叮嘱孩子们不要夹到手,门扇在开关之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孩子们玩闹着,嬉笑着,把开心和愉悦全都写在了脸上。

  长大了的孩子各奔东西,都忙碌着自己手头的工作,佟雷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程叔家的门,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风铃一样响在自己的耳畔,学校毕业后,佟雷分配到了南方,由于很少出去走动,程叔家的门仍是佟雷见过的最厚最大的门,他喜欢喜庆的红色,他喜欢虎头的门栓,他喜欢需要使出全身力量的那一份厚重。

  每到下雨下雪的日子,他们就躲在门楼里,团最廉价的泥,堆每年都会如期造访的雪,门楼记忆下了童年,也记忆下了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门楼下的条石最为清楚,甩泥时的脆响,堆雪人时的喜庆,七嘴八舌的讨论,互不相让的争吵,一字儿排开,仿佛像等待检验的部队,现在的孩子早就不玩泥了,幸福和快乐指数直线攀升,这是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佟雷感慨着。

  要走的那天是双休日,儿子抱着佟雷的腿,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他和佟雷刚刚熟悉,他不想让爸爸离开,妻子也凑热闹般露出不情愿的样子,昨天晚上,佟雷早就说好了,谁知要走时却变了卦,他将儿子揽在怀里,讲述着爸爸必须要去挣钱,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带他逛商场,如果没有钱,什么也买不成,儿子眨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寻求支援般地望着妻子,妻子一转眼泪水夺眶而下,她也给儿子讲着同样的话。

  冬天不冷,明年的春节还要回家,佟雷悄悄地计划着,等待列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愈发坚定,因为家的门不分春夏秋冬,时时刻刻都为他敞开着,站在窗边,望着远去的家乡,佟雷心里酸酸的,涩涩的,三天的返程又一次开启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推开冬天的那扇门(原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