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女巫惠惠
伦敦的许多公寓房门上竟然都有一个洞,这是我后来发现的又一大奇观。这个洞当然不是用来了望的那种“猫眼儿”,而是在门的中下部,一条窄窄的长方形。
就像刘姥姥头一回进大观园,太多的文化差异使我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Why?”"Why?"“Why?”简直成了我的口头禅。
帕维尔是个很称职的老师,上下五千年前世今生讲起来没个完,但遇上我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生,难免有点儿招架不住。
有时他也不知道,就说:
This is not important.
这个不重要。
或者说:
I am not the encyclopedia.
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有时他正忙,就说:
Because this is England,you know?
因为这是英格兰,你的明白?
或者说:
Because this is London,You know?
因为这是伦敦,你的明白?
这个万能的回答听起来是很拽,但并不能就此满足我强烈的求(好)知(奇)欲(心)。
不久之后,我就经历了一场与“门洞”有关的奇遇,或曰“惊悚事件”。
一天上午,帕维尔照常去上班,我也像平常一样在电脑上跟着老师练口语,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难道有小偷?连忙点了暂停键向门口走去。
没错!确实有人正在门外鼓捣!
光天化日之下,难道有人想破门而入吗?
我侧耳细听,那种声音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越来越大。
我不由得壮着胆子提高声音问:
Who?Who are you?
谁?你是谁?
这时,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呆立了一会儿又本能地折了回去。心想,难道他以为家里没人?那我这一喊岂不是自我暴露?我一定不能开门,万一他冲进来怎么办?他一定是携带着武器呢,或者不止一个人,难道是一个专事打家劫舍的团伙?!
帕维尔说过,英国的社会治安总体是好的,但并不排除哪里都有坏人。
当然了,人性嘛,哪里都一样。
天哪!我越想越害怕,扭头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犹豫着到底是该求助还是先把卧室门关上?转念一想,关上门是不行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既然房门都能打开,关上卧室门岂不是掩耳盗铃?
帕维尔告诉过我,遇到危险可以拨打999或直接打给他。但我想,他离得太远,第一时间赶回来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肯定不及警察专业和力量大。这样想着我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哆哆嗦嗦地摁到了那个“9”上,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求助应该怎么说和我的准确地址。
另外,我还必须有应急准备,万一警察不能很快赶到呢?我还得靠自己。
我举着手机蹑手蹑脚地从帕维尔的“兵器库”里摸出一个长柄铁锤,然后一步步接近房门,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我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仄在墙角,双手将铁锤高高举起,心想,只要有人冲进来,我就照着脑袋“梆”一锤子上去先撂倒再说。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一截黑色的东西伸进来,“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听见自己的心也跟着”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提高声音再次朝着门外大喊:
Who are you?Please tell me!
你是谁?请回答。
Sorry,I'm a postman.
对不起,我是邮差。
门外终于传来了瓮声瓮气的说话声。
我长出一口气,颓然地把锤子和手机扔在地毯上,按捺着“咚咚咚咚”的心跳打开了房门。
一个身材瘦高惊魂未定的小伙子,模样大约二十几岁,深褐色卷发。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Your package is too big…I …I don't know why you shouted…You…you scared me…I think…Oh,I'm sorry.
你的包裹太大…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喊叫…你…你吓死我了…我想…哦…对不起…
I,m very Sorry…Thank you.
十分抱歉…谢谢你。
我一脸尴尬地连忙道歉。
That's all,See you.
好了,再见。
他说完匆匆跑下楼。
我关上门捡起地下的一沓邮件,其中有一个比较大的包裹,我猜想可能是像帕维尔车内放的那种汽车俱乐部杂志。
我以为他是个小偷,他以为我是个……?他没有说出来,我们相互吓了一大跳。
后来,我当然知道了门洞的作用,便不再害怕。而且也知道了他们的大致工作时间是在中午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
从那以后,捡拾地上的信件包裹,把它们归类整理,放在案头等帕维尔回来拆封,几乎成了我的日常功课。
渐渐地,我越来越深谙门洞的好处。无论人们在不在家,他们的信件包裹都会准时投进家门,既不怕耽搁,也不用接电话,更无须“本人签收”。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服务到家”。
想起我的语言证书从Trinity College(三一学院)寄来的时候,我们那天刚好去了Egham University——the branch of Holloway University(霍洛威大学伊根分校)附近游玩,考完试的时候说是一周内寄达,那天才是第四天,心想应该不会这么快,所以就放心大胆地玩儿去了。
结果到家的时候,证书竟然已经躺在地上了,真是高兴坏了!如果不是门洞,岂不是要半路上急冲冲打道回府,整个行程都可能被搞乱了,哪里能玩得这么尽兴?
但有个问题我始终不明白,就是下面的大门,住户都是拿钥匙开的,那些邮差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再后来,当我慢慢对英国神奇的邮差有了更多了解,才知道进个门算什么?他们简直堪比CIA呢。
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爱尔兰一个邮差收到了一封奇葩的信,上面写着:Buncrana(班克拉纳)一个在读博士眼镜男收。然后他就开始找啊找啊,找啊找啊,最后,终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个眼镜男,要知道班克拉纳可是个拥有7,000人口的城镇呢。
其实这位邮差也没有什么妙招,就是跑到Buncrana(班克拉纳)挨家挨户地问,你认识一个在读博士眼镜男吗?然后就找到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美国作家Elbert Hubbard(阿尔伯特·哈伯德)的那本著名的励志书——《Carry a message to Garcia》(《致加西亚的信》),但我更喜欢另一种翻译——《把信送给加西亚》,因为这个故事的重点是“送"信。
故事讲的是美西战争期间,美国总统William Mckinley(威廉·麦金莱)急需将一封信送给失联的西班牙反抗军首领加西亚将军,可是谁去送信呢?然后就有人推荐了Andrew rowan(安德鲁·罗文)上校。
接受任务后,罗文只静静地说了一声:好的,先生。之后便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徒步穿越一个危机四伏的国家,在三个星期之内将这份信及时准确地交到了加西亚将军手上。
如今这本书早已被翻译并应用到越来越多的企业管理和员工培训中,但我却觉得越来越变味儿了。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
90年代,中国第五代导演霍建起曾执导过一部反映邮差的电影——《那人那山那狗》,讲的是一个在茫茫大山中当了一辈子邮差,即将退休的父亲,和刚刚接班当了乡邮员的儿子,带着忠诚陪伴他们的狗,三天两夜在山区邮路上奔波的故事。展示了一个普通乡村邮递员默默无闻的风雨人生和父子亲情从隔膜到理解的转变。
在这之前,还有一部由印度导演Michael Radford(迈克尔·莱德福)执导的电影《邮差》,讲的是邮差Mario(马里奥)和智利诗人巴勃鲁·聂鲁达(Pablo Neruda)的友谊,同时也是一个用诗歌改变人生的故事。
失业青年马里奥不喜欢大海,只是迫于生计不得已才选择了从邮局到一个小岛递送邮件的工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知道了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带着年轻的妻子Mathilde(玛蒂尔德)流亡到了意大利,住在南部的一个小岛上,竟然就是自己的服务对象。
马里奥此前读过聂鲁达的一首诗,也知道他是个共产主义者,但马里奥感兴趣的并不是诗歌和政治,他只想搞清楚为何诗人身边总有漂亮的女人围绕,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对女人毫无吸引力的人。
随着交往的深入,马里奥开始不断向诗人求教,他慢慢领悟到诗歌的艺术,以及吸引女人的秘诀,一种微妙的友谊在两个身份迥异的男人之间生发开来。
马里奥甚至也开始学着用笨拙的语言向心仪已久的小岛酒吧女郎Beaterrich(贝阿特里切)献诗,尽管贝阿特里切的婶婶认为马里奥的诗写得很下流,一开始就是“赤裸”,但贝阿特里切本人却很喜欢。
后来,诗人聂鲁达的流放令取消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国家智利。马里奥只能努力从电视新闻、收音机里搜寻朋友的消息,但他只收到一封诗人索要当年留在海岛上的书籍和物品的信件。
几年之后,诗人聂鲁达和妻子再次走进小岛的酒吧,看到贝阿特里切和马里奥的儿子。但马里奥已经不在了,他死在了罗马。他去罗马是为了参加一次集会,在那次集会上,他想要朗诵一首向诗人聂鲁达表达敬意的诗。
第一,是海湾的海浪声,轻轻的;第二,海浪,大声的;第三,掠过悬崖的风声;第四,滑过灌木丛的风声;第五,爸爸忧愁的渔网声;第六,教堂的钟声;第七,岛上布满星星的天空,我从未感受到天空如此的美;第八,我儿子的心跳声。
这个清单是邮差马里奥送给诗人聂鲁达的礼物,他和邮局局长拿着录音机跑遍了整个岛屿的每个角落,他想当诗人听到这些声音,就肯定会想起这个地方……
当镜头定格在那一片豁然开朗的阳光和蓝色丝绸般的海面时,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想,这就是马里奥——一个渔夫、失业青年、邮差用生命所理解的友谊。
不知为什么,后来看到的中文译名竟然是《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感觉真是恶俗到不能忍。
另一部以“邮差”命名的电影叫《邮差总按两次铃》,是美国导演Robert Rafelson(罗伯·拉菲尔森)根据James Caan(詹姆斯.凯恩)的畅销小说改编的,它更像是一部情色伦理片,讲的是双橡树餐厅的老板娘Grena(歌娜)与一名前来谋职的流浪汉Frank(弗兰克)偷情并共同谋杀亲夫的故事。
这部作品本身与“邮差”毫无关系,片名来自歌娜写给弗兰克的一张字条:
上帝就像邮差,他总是按两次铃。而他通常都在后院,总要等到二次按铃的时候才能听见。
因为在作品中,谋杀行动进行了两次,第二次才终于得手。
由此看来,“邮差”只是一个隐喻,而把“邮差”比作“上帝”同样耐人寻味。说明即使阴谋侥幸得逞,也还是会因“邮差”随时随地按响门铃而惶恐不安,因为“邮差”即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就是中国古话说的,”人在做,天在看“。当然,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连“上帝”(邮差)都得按两次铃,你凭什么在第一次失败之后就撒手不干?是不是也很励志呢?
还有一部韩国电影叫《天国的邮递员》,其实更像是一部玄幻穿越小说,讲的是一位年轻有为的IT精英申在俊身患绝症,在最后两周时间内,受上帝之托,帮人间的人们送信到天国的故事。
因为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使他有机会看到生者对死者的歉疚、遗憾、怀念、怨恨等各种复杂情感,让人觉得死亡也许并非真的结束,因为生者的所有情感投射几乎都和死者活着的时候一样,好像并没有因逝者已逝而有所改变。
唯一不同的只是,歉疚也好,遗憾也罢,怀念也好,怨恨也罢,都不会再有回应了,一切都只是生者的自作多情。
申在俊在这个过程中读懂了生命与爱,获得了面对死神的从容;赵荷娜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对已逝丈夫的宽恕,其实本质上是与自己以及这个世界和解。
那么,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客串一下从人间到天堂的邮差,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据说奥地利心理学大师Sigmund Freud(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奥地利被德国占领之后,作为犹太人的他不得不于1938年到英国伦敦避难,当时他就住在汉普特斯梅尔斯菲尔德花园20号(20 # Maresfield Gardens,Hampstead,今弗洛伊德博物馆)。
全世界的粉丝和病人并没有停止给他写信,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地址,他们只好在信封上写“伦敦 弗洛伊德先生收”,但这并不妨碍他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信。
此前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这真是应验了中国那句古话,“人怕出名猪怕壮”。大概是因为他名气太大,因此伦敦的邮差才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吧。
直到看了那个寻找“在读博士眼镜男”的故事,才知道这种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祖坟刨出来的职业精神和名气压根儿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且当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一切被格式化的社会时,我觉得他们寄信寄东西的方式真的是太过于自由随便了。一般情况下,他们只需根据所寄物品的体积大小,自己在家找点儿废旧报纸,硬纸箱,随便裹成个什么形状,全看个人喜好,然后找个地方把地址写上,如果实在花花绿绿找不到地方,那就找张白纸把地址写好粘上去即可。
一切完全取决于个人的包装能力、耐心和创意,什么邮局指定盒子,统一包装,完全无视。
这么一来,倒是民主又环保,但他们那些奇葩念头却往往搞得邮差头大。看过这样一篇八卦文,说有人异想天开地喜欢把地址写到信封上面印的那只信鸽的脖套上;有人因为要寄土豆,所以就写到其中一颗土豆上;还有人压根儿不想把地址写出来,而是想用一幅图画出来;还有人为了耍酷甚至用摩尔斯密码来写。
天啦噜!你确定你到底是要寄东西还是存心和邮差闹着玩呀?
而更奇葩的是,这些地址全都被邮差找!到!了!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呀!
不过,要是他们偷懒起来,那也有你好看的。怎样?只作兴你考我,我就不能考考你吗?尤其是那些大房子独栋住宅,有时候主人不在家,他们就会把包裹藏到门垫下,院墙下,垃圾桶里,花园草丛里,小孩的玩具车里,甚至屋顶上。(究竟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总之就是相互之间的各种藏和找,哈!像不像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躲猫猫游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