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23）

中考那年，我出奇顺利的考上城南的高中，凉凉考试失利，去了郊区的一所普通中学。报到的前一天，我们相约在之前寒假培训班附近的饮品店里见面。

天气预报说两天之后，13号台风将会在沿海地区登陆，冲击波一般的暴雨即将来袭。而小城，室外依旧紫外线满格，空中的水汽已被蒸发，人只要在没有任何遮阴的地方行走上十来分钟，就会出现头脑眩晕、身肢乏力、心率不稳等症状，阳光就像是魔爪把人维继生命的量能全部汲取。许是盯着对面写字楼的反光玻璃时间有点长，我竟觉得有点心慌，凉凉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她穿了一条挂脖的露肩小短裙，带着一顶深蓝色格子的渔夫帽，她梳了一条麻花辫，俏皮的发尾正搭在她光滑的左肩上。她笑着向我走来，我只觉得她又瘦了，比起半年前我在培训班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整整瘦了一圈。

她在我对面利落的坐了下来，我的视线还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她招呼了店里帮忙的一个女生，点了一杯红柚。

“你已经看我很久了，是不是又要说我呀。那眼神跟我爸一个样。”凉凉抛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后，没有等我的回应，而是迅速拿起原先放置在自己身后的包包，打开拉链，仔细的往包里瞧，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凉凉从包的后边探头出来，兴奋的说，“你看。”她掏出一条白色的手链，她的手一晃一晃的，我没看清上边印刻的是什么英文字母。“给你的。”

“这是什么呀？就是你昨晚说的神秘礼物？”我接过手链，还没看仔细就听到凉凉很大声的说，“这条是你的，这条是我的，喜欢不？”不知什么时候，凉凉的手上又多了一条手链。这时我才看清楚，她手中的手链刻着大写英文字母“LL”，躺在我手心上的这条刻着“YN”。两条手链的英文字母刚好就是我们名字的字母简称，凉凉，云霓。

“怎么不把姓氏也刻上去呀？”我笑着问道，原本兴致很高的凉凉突然不吭声了。我犹疑着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刚想开口时，凉凉突然笑了，我从来没看过凉凉这样伪装着的笑，特别的勉强，就像是硬是要在无花果里找花一样，脸上挂满了无奈和无助的神情。

“要是以后你改姓氏了呢？”凉凉抿着唇，生硬的挤出这句话。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因为我一句简单的话，就想到爸爸妈妈以后的事情，她的话好像是在说我不希望妈妈和爸爸重新在一起，那我也就没有改姓的必要。我心里一沉，满揣着惶恐和不安，紧紧的抓着凉凉的手。“对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还是凉凉聪明。蔚云霓，你说好不好听。”

“没有许若云霓好听。”凉凉接着我的话说道，原本假装开玩笑般兴奋的笑着的我，此刻脸上只剩下尴尬。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凉凉和爸爸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何种地步，也不知道一直小心翼翼的兜着秘密生活着的她是何等难受，更是无从知道，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凉凉。

那天我们沉默着喝完各自点的饮料，一直在店里坐着，偶尔说起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直到太阳西斜时，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的顽固尴尬气氛才被打破。“要不要去西江大桥呀？”凉凉起身，抓起身旁的包挎在肩上，一副好像要走的姿势。

“我今天还有点事，下次吧。”我假装很赶时间的看了一眼左手的表盘，刚好五点过一刻。其实开学前的日子很轻松，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原本应该愉快应约的我，不知为何竟开口拒绝了凉凉的要求，可能是刚刚的气氛确实不甚愉快，一想到我们竟面对面沉默的坐了一个多小时，我就不禁冷汗渗心，脑袋一片空白之下，我竟然也开始拿起了包做出了离开的姿势。

“那下次一起去吧，黄昏的时候在西江大桥可以看到日落哦。”我点点头，凉凉很满意的笑着。她今天真的很奇怪，原本是因为高中的学校距离太远，开学之后也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想在开学之前好好的畅聊一番，不料竟成了今天这样尴尬的局面。她突然说起了去西江大桥看日落，我原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凉凉竟朝着我挥手，我也只能傻愣傻愣的挎着包离开座位。我一边挥着手一边回望，凉凉的人影在我的瞳孔里不断缩小，最后竟小的像是外太空的一颗星球，它是如此的孤独，独自存在于这片黑幕中，附近没有星星，没有星轨，也没有陨石。

“可能人越长大越信命吧，知道有些东西无能为力了，只能认了，说是命的话，比较好接受一点。”培训班结束的前几周，某天晚上回家，我们俩站在公交站等车时，凉凉突然跟我聊起了关于宿命的话题。冬天的白昼特别短，还不到18点的天就黑了，只能靠沿街的灯光撑着，才能勉强看清来往的车辆是几路公交车，还有站在我旁侧的女孩脸上复杂的神情。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凉凉声音之后转头看向了她，她看了我一眼，好像默许了我的角色，一个聆听者。她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很多跳跃性的话题，我听的一头雾水。可能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并不在乎我是否能正真的理解她。她一直看着左前方，好像在焦急的等待公交车，又好像她只是不想面对我选择别过脸去而已。

“云霓，如果以后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你知道那种兜着秘密小心翼翼活着的感觉多糟糕吗？”听到凉凉说着我的名字，我愣怔怔的看着她。“你怎么最近又瘦了？”本来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这样说，什么叫做兜着秘密小心翼翼的活着，我迫切的想知道凉凉到底怎么了，可开口竟然是这句话，可能是她真的瘦的太过明显，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我脑中，以至于脱口而出。

“最近跟我爸闹矛盾呢？他不好好做饭，我没的好好吃饭，就瘦成这样啦。”凉凉脸上带着笑意，我分不清有几分是真的。“那我们今晚一起去吃饭，你不能再瘦了。”我拉紧凉凉的手，在碰到她腰间的一瞬间，我觉得她好似瘦了一个尺码。

“还是得回家吃饭，我爸是个老顽固，不回去的话，他就干等着我。我车来了，我先走啦，回去报平安啊。”532路公车缓缓的向我们驶来，原本站在公交站附近的男男女女纷纷起身往前涌去，凉凉也小步快走的加入他们的阵营。她回头跟我挥挥手，我才想起，“兜着秘密小心翼翼活着”这个问题还没问呢，我心想我一定要记着，明天要好好的问问凉凉，我实在太担心她了。只是没想到，有些问题一旦错过时机说出口，就永远也等不到答案。就算很久之后，我终于知道了答案，也不再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我是猫（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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