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每年春节陪爸妈回老家探亲是一条定律,小时候很期待过年,可以体验到不同于城市的粗放生活,可以跟着表姐弟们放肆地玩耍,在舅舅家的院子里吃到喷香的年饭,享受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年味儿;长大后的期待微减,但还是抱着逃离城市探寻世外桃源的顾盼,表姐弟们不再一起调皮了,而是专注于各自的通讯设备,或聊聊天,或吃吃茶,大人们的谈资和娱乐倒似乎一直没变过,我也等不到钟声敲响就睡去,因为初一大早还要上庙祭祖,我安然的陪着爸妈追随着这些仪式,有时也会催促家人什么时候出发旅行?渐渐的我们一边抱怨着一边也享受着团聚的欢愉,但蠢蠢欲动想要做一些改变的心还是没安分过;想想有过没回老家过大年三十的时刻吗?是有的,除了我去法国那一年,还有小时候一次印象深刻的时候,不知为何事滞留在主城,那会儿跟爸爸妈妈在家张灯结彩,吹了满屋子气球,到新年钟声敲响时,踩个噼里啪啦,但这样的跨年与老家的年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样的春节仪式其实渐渐成为我们心中的一种信念,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牵住我们所有人,无形的羁绊,即便这根绳索上的节点会有变得越来越远的时候,但往日留下的这种情感是一直有余温的。

几周前,跟家人商量过年计划,行事不变,我没有任何埋怨,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们都清楚如果大舅能挨到春节,那么这将是我们与他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大舅被查出患小细胞肺癌是前年冬天,那会儿已经是中晚期了,医生说最多只能活一年半,大家由极度担忧、难过,到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但都不放弃仍然期待奇迹发生。大舅做治疗的这一年,应该是我与他接触最频繁见面次数最多的一段时间,他会向表妹声严厉色道我去看望他的次数都比表妹多,但那会儿表妹忙于考试和实习,外加还有表姐一家跟我们一家跑跑腿照应着。大舅性子急,生病后更加容易暴躁了,但每次面对我的时候都很温和,眼神中充满赞赏与肯定,家里人经常批评他嘴碎并且自负,但我们都知道他内心是温淳的。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后,病情暂时得到控制,他的状态也慢慢恢复变好,可这段安然的时间没持续多久,几个月前他开始感到身体疼痛,无法入睡,检查让所有人陷入绝望,癌细胞扩散到骨髓了。记得一月份妈妈过生,我悄悄让大家为妈妈录制生日祝福视频,大舅对着镜头亲切地祝福“幺妹”生日快乐,这是第一次听到家人这么称呼妈妈,我都觉得温暖,我庆幸自己做了这件事,让这段影像资料成了珍贵的回忆。最后一次见大舅,竟是元旦节回家那会儿,去医院送了两次吃的,消瘦了一大半的躯体无力的躺在无菌室里,急需让白细胞升到正常值,第一次表妹说他想吃甜的东西,刚好我回家做了提拉米苏蛋糕,给他带了过去,第二次去面包店买了一些甜点,但他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他说话很费力,但还是问了我学校的情况。我想比起病痛的折磨,更难以忍受的应该是精神的折磨,他此时更像是漂流在海上的一座孤独岛屿,四面环水,绝望与恐惧可以压倒一切,没人能够分担,只有依靠冷冰冰的吗啡。出院后这一个月,不知他是如何度过,偶尔在微信家庭群里看到家人晒照片,望见那个孤单角落里的身影,有一天妈妈在知道大舅在外面吹风后怒不可遏,给表妹打电话一阵痛骂,一个月对于我们来说转瞬即逝,可对于他来说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他彻底变成了温室的花朵,风一吹就散......终于,2018年2月4日凌晨,他抛下所有痛苦走了,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身边亲人的离开,在外地接到这个消息,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原谅我的后知后觉。在飞机上看到旁边的云彩,我们每个人都是生命的旅客,现在他完成了一段旅行,之后会去向哪里呢?

下午看《追忆》,里面提到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叔孙豹创立的“三不朽”,及“立德”、“立功”、“立言”,后胡适将之称为“三w主义”:worth,work,words,并提出社会的不朽。“小我”终将会死,但它的一切作为会永存在“大我”之中。在转瞬即逝的时间之流中,人总想抓住些永恒的东西,詹姆士在《人之不朽》中说过:“不朽是人的伟大的精神需要之一。”而中国历史上的所谓“三不朽”是仁人志士孜孜以求的一种凡世的永恒价值。“世禄”并非“不朽”。对死后不朽之名的追求,可以激励个体生命释放出无比巨大的能量,避免流于酒囊饭袋、行尸走肉。拿破仑生前总担心自己在十世纪后的世界史上连半页纸都占不到,结果名垂千古;而生前放言“死后哪怕它洪水滔天”的法王路易十五,自然遗臭万年。也许很少有人做到拿破仑和路易十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创造不朽。即便终将有一天我们会被后世遗忘,但也尽可能按照“三不朽”去实现生命价值:树立道德、出具有真知灼见的言论、建立功绩。文字总能带给我一股力量,写作可以让人思考并且记录下生命的轨迹和感悟,就像一张老照片如果上面标注了日期,那么就会被历史记住,我记录也是为了记住。

以后春节再吃不到大舅做的年饭了,看不到他和蔼的笑容,听不到他据理力争的声音......逢年佳节多了一份祭拜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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