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论文造假，高考自主招生是更公平还是另一种不公平？丨今日话题
今日话题·腾讯新闻出品 | 第4308期
作者/魏巍 讲道理
研究发现，往往家庭条件好、所在地区教育资源发达的学生更容易获得自主招生青睐。
在实践中，自主招生提出的论文与专利要求，已演变为自主招生造假的重灾区。
中国人对考试选拔人才的制度是有信仰的，有关高考的一切改革都不能背离“公平”二字。
前不久轰动全国的“河南四家长质疑考生高考答题卡被调包”事件，经河南省纪委和监察委调查确认，不存在人为调包试卷和答题卡。与此同时，涉事的苏同学又被爆出，通过某高校自主招生初审的论文涉嫌抄袭，苏同学的父亲甚至表示“天下论文一大抄”。试点了15年的高校自主招生，最近两年频频被曝出“论文造假”、“招生腐败”，本意是从“通才”中选拔“专才”的自主招生，在近年来变得愈发走形。
自主招生15年，已成为另一种教育不公平
2003年，自主招生改革试点开始启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22所高校成为第一批开展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点工作的高校。自主招生改革意在补充高考制度的不足，让更多偏才、怪才脱颖而出。
从2006年开始，复旦大学和上海交大也进行“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验”。与从2003年22所高校开始的“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点”最大的不同，是复旦、上海交大这两所高校以面试成绩作为录取的主要依据，而高考成绩只作为参考依据，当时被称为“破冰之举”。
在那几年，对于自主招生改革，舆论赋予一片赞誉之声。
自主招生也被称为高考之外的“小高考”
参与自主招生的考生数量也节节攀升，尤其是最近两三年，自主招生报名人数已经由2016年的52万人，2017年的60万人，激增到2018年的83.7万人次。
近几年自主招生人数猛增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近年来高考加分政策一直在改变，在2018年的高考中，加分项目被进一步减少和规范：特长生、奥赛、省级优秀学生、二级运动员等加分陆续被取消。
在这一背景下，自主招生成为新高考中几乎唯一能够降分的途径。考生通过自主招生考试之后，可以享受相应的高考降分政策，少则10分到20分，多则甚至能降至一本线录取。
不过，这也引起了一些教育学者的担忧。香港大学社会科学部教授吴晓刚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就表示：“自主招生另一个层面上是一种教育不公平。”他研究发现，往往家庭条件好、所在地区教育资源发达的学生更容易获得自主招生青睐。
而据《法治周末》的报道，河北省一所重点高中，在2003年以前，这所学校每年都有十几名学生能裸分考入清华、北大，不过，在自主招生政策施行后，尤其是近年来各种竞赛加分被陆续取消后，考入这两所名校的学生几乎都是走的自主招生这条路。
而检验自主招生是否成功的标准，无疑是自主招生是否选拔出了匹配高校需求的优秀人才。
而在前不久，香港大学一项针对自招学生的研究显示，针对北大、清华、人大三所高校的研究发现，因自招而获得破格录取的学生，与普通学生在学业表现、社会表现、毕业规划以及毕业实际去向上，没什么明显差异。
2009年，凭借“甲骨文作文”被四川大学锦城学院破格录取的黄蛉，得以在四川大学接受古文字专家何崝教授“一对一”教学。然而两年后，何教授表示不愿再教黄蛉。何教授称，经过两年的精心培养，“他的学习情况并不理想，在甲骨文方面也没有多大造诣”。
更不公平的是，自主招生中的论文和专利造假
最近两年，随着自主招生参与人数的攀升，造假现象也愈演愈烈。
比如，答题卡调包事件当事人之一，河南郑州一中的苏同学发表的《计算机网络技术在电子信息工程中的应用分析》和《天文学的基本性质和发展规律》被指涉嫌抄袭。并且，其所在的郑州市第一中学还有另外四位同学的论文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面对抄袭指控，苏同学的父亲竟然对媒体表示：“天下论文一大抄，抄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全抄，要变成自己的就要改动，查重率超过30%才能算抄。”
8月16日，微信公号“知识分子”刊发题为“九省市高中名校学生论文涉嫌造假，或涉自主招生黑幕”的调查文章。文中显示，包括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朝阳学校在内，国内高考自主招生录取名额较多的九省市九所在当地首屈一指的高中名校集体沦陷，“每一个（所）学校都存在着不止一例学生论文涉嫌造假（的情形）”，而且“方式露骨”。其中一些涉嫌论文抄袭的学生已经进入了高校大门。
有培训机构专门运作自主招生资质
高中生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发论文、抄论文？这与2015年的自主招生改革有关。改革后的自主招生，主要针对三类学生：学科竞赛获奖、科创竞赛获奖、在高中期间有论文或发明专利的学生。对前面两类，舆论争议不大，尤其是第一类，竞赛组织严密，能弄虚作假很难。而对把论文和专利纳入自主招生，舆论从一开始就担心会催生弄虚作假。
高校在自主招生中通过论文和专利考察学生的学术潜能，出发点很好。可在实践中，自主招生提出的论文与专利要求，完全如舆论预测的那样，已演变为自主招生造假的重灾区。
据《法治周末》报道，有自主招生培训机构的老师称，相比于竞赛类和创新类，发表论文是最后一条方便且有效的自招之路，发表论文一般1个月至3个月就可见刊。该培训机构宣称“一般国家级期刊的价格是6500元左右，发不了会退钱”。
尽管教育部“三令五申”：对在自主招生中提供虚假报名材料的考生，将按照《国家教育考试违规处理办法》和《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违规行为处理暂行办法》有关规定严肃处理。但并没有杜绝自主招生中弄虚作假的问题。
只有加强对论文质量本身的评价，才能正本清源
在这个问题上，高校应当承担起责任来。教育学者熊丙奇就指出：“高校可能会觉得委屈，认为这些论文都是期刊发表的，应该追究的主要是期刊的责任，以及进一步追究高中学校指导老师和高中的责任。但有造假、代写问题的论文在自主招生的学生报名资料审核阶段中没有发现，这就是高校自己的责任，高校自身无法推脱。而且，高校提出论文要求，用意是发现有创新潜质的学生，可高校自己的招生人员若不认真读论文，怎么评价学生的创新潜质？”
所有关于高考的改革，都不能背离“公平”
推进自主招生改革的主要目的，是打破基础教育的唯分数论，建立多元评价体系，这一改革方向是不可逆转的。但也有反对的声音认为：有限的自主权已经被高校滥用了，怎么能进一步给高校更大的自主权？
而要避免高考自主招生过程中出现的腐败及造假行为，应当建立起“招考分离”的招生模式，引入第三方的教育评价机构，或者建立独立公正的“招生委员会”。
美国大学招生制度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管理上的招考分离
在“招考分离”上，美国大学有很好的经验：
第一，独立的专业化决策。招生录取是一项高度专业化的工作，招生人员必须是接受过系统训练的专业人士，录取决策必须由专业人士做出。招生录取权独立于任何个人和机构，完全属于由专业人士组成的招生委员会。
第二，公开透明。所有的招生信息和流程必须在一定范围内——例如招生委员会——毫无保留地公开，以阻止特殊利益交换。
第三，回避制度。如果某位招生人员的子女、亲属或任何与之可能相关的人准备申请大学，该招生人员当年必须提出申请回避，或不得接触、参与、审核、决定相关人员的申请资料。
第四，不把决策权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学生的最终录取结果是由招生委员会成员投票决定的，而招生委员会的构成则高度保密。同一份申请材料会经历多个评审人员的多个环节的审核，每个人都必须提出自己明确的审核意见。这一机制正是基于对人类社会的深刻洞察：你也许可以搞定系统中的某一个人，但你不可能同时搞定所有的人。
第五，外部监督。美国大学招生机构还通过一个共同的组织——美国大学招生咨询协会（NACAC）来进行外部监督。如果哪一所大学的招生机构突破了这些底线，将受到协会的惩罚，甚至被清除出局。
高考承载中国人社会阶层跃迁的梦想
尽管现行的高考制度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在过去40年的时间里，它成为中国社会阶层流动的重要渠道，一定意义上，实现了兼顾公平与效率的理想状态。
曾痛诋科举之弊的梁启超，在科举被废之后猛然发现，科举“实我先民千年前之一大发明也，自此法行，而我国贵族、寒门之阶级永消灭；自此法行，我国民不待劝而竞于学”。中国人对考试选拔人才的制度是有信仰的，所以有关高考的一切改革都不能背离“公平”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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