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小鱼儿
01
此刻，大年初一晚十点多，我先生的姥姥——90岁，手脚灵活，耳不聋，眼不花，却有些老年痴呆的姥姥，又一次打开冰箱，摸索每一个角落，寻找一把剪刀。她说，那是一把非常好用的白色剪刀。
一个小时内，她已翻遍了整个家。本来应该放在客厅橱柜里的剪刀，却不见了。我们劝不住，也帮她一起找——客厅，卧室，抽屉，厨房……可能的，不可能的地儿，七十几平方的房子，里里外外被我们找了个遍，任谁都没能找到。
姥姥正找的起劲，突然，她停下来，问我们：我刚才要找什么来着？
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傻了，记不住了，怎办？
我们只好不停地安慰她：你都九十了，脑袋糊涂点，正常。任我们谁也活不到这么大年纪了，你耳不聋眼不花，重孙都16岁了。四世同堂，有福气……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上演，数不清多少次。那把剪刀，被找到后，又被她偷偷藏在某个地方，她不停地找，不断地藏，不管是三更半夜还是青天白日，只要她想起来，就要找。尽管我们始终没懂，她为什么执着于那把剪刀。
02
姥姥退休前是街道办主任，大半辈子都扎根在社区。以前电话没普及，发通知都要送到每家每户，有时家里没人，要跑两次三次；东家西家，邻里纠纷，都是她跑去调解；津贴福利，人口普查，也是她跑去，一户户地核对；逢年过节，送米送面的还是她，家家户户，楼上楼下……也因此，她一直身体倍棒，直到现在也是。
年轻时的姥姥脾气好，也是远近闻名。邻里闹矛盾，两口子吵架，她总是笑脸相迎；我的先生说，那时他们六个孙子孙女，叽叽喳喳围在一起，常常鸡飞狗跳，从来没见她红过脸发过火。
可现在的姥姥，却常在我们在看电视，被可乐的相声逗得哈哈大笑时，她不合时宜地，啪地一下关掉，嘴里嘟囔着：什么破玩意儿。也常和我的婆婆，她最喜欢的女儿吵吵，发些莫名的火，这个她看不惯，那个她瞧不上。任怎样也想不出，年轻那会，她是怎样的和蔼可亲、脾气温顺。
年轻时的姥姥记性好，也是事实。辖区内的每户户名、人口、户主……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凡事谁家添丁进口、乘鹤西去，她都最先知道。叫得出张家阿婆的年纪，说得清李家老爷子的病情。
岁月无情，任谁都逃不脱。
03
今天天气好，我们带着她去河边走一走，公园里转一转。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公园里，多是老年人。姥姥总往看着年纪大的人前，问一问：你多大年纪了？一听别人比自己小，她眉眼带笑，得意地说：我都九十了，脑子糊涂了。别人就说：哎呀，您高寿啊，有福。你看我带着助听器呢，腿脚不好，拐杖都用好几年了。你这身板硬朗……
姥姥听完，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呵呵，我就有点糊涂了。别人就说：年纪大了，难免。机器用久了，都得老化。
她听完乐呵呵地，腿脚轻便地，继续往高处走去。
04
姥爷已去世十五年了。家里一摞摞的老相册，是姥姥最爱翻看的东西。姥爷退休前，是一大型国营厂的厂长，退休后，常带着姥姥到处走走看看，留下了很多照片和回忆。
姥姥看照片时，非常专注，边看边给我们描述着，当时是哪一年，去了哪个地方，当时有哪些难忘的经历。
姥姥住的房子，只有七十几个平方，是三十几年的老房子。虽破旧，她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条理有序。
因我和先生在外地工作的缘故，每年只回来一两回。她会不时地问我的婆婆，这个小伙子是谁？即便如此，不记得他是谁，吃饭时，也常夹菜给他。不停地说，这个肉你爱吃，多吃点。
剪刀放在哪里，她不记得了。可年轻时的些许记忆，养成的习惯，对子女的爱，她却没能忘。也许这些爱和习惯，早已融进血液，长进骨头。
05
自从发现她生病后，她的六个子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轮流陪她，照顾她。她能自己做饭、洗衣、拖地，只是会时常忘记关水龙头，忘记回家的路，忘记谁是谁……
即使只是简单的陪伴，姥姥辛苦养大的儿子、姥爷费劲心思安排工作的儿媳、照看长大的孙子……却把这个当作任务在完成。倒是三个女儿，非常孝顺和贴心。常来常往，细心呵护。
姥姥都懂，也常感慨，人老了，没用了。
姥姥有六个子女，陪伴和照顾她的，不过只有部分。我们呢？只有一个子女，老了该如何？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不敢想，过好当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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