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煤油灯下。
小丈夫毫无半点愧疚地说,新中国都成立好几年了,我问过了离婚不犯法。
一向老实巴交的公公腾地从圈椅上站起来,你是想让我早点死吗?你要是早点让我死,你就离婚。离婚了,再也不要进这个家。
老人家额头的青筋鼓了起来,面部发青,春花从没见过公公的脸色如此难堪。看着拂袖而去公公的背影,春花懵了,转眼看着黑漆圈椅里的婆婆,却双目紧闭,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康康一直依偎着春花,怯怯的眼神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他哪里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呢,先如今,春花觉得好像也没有必要让儿子认父亲了,他现在可是要和自己离婚哪。
这位小丈夫呢,更无见到亲生骨肉的那种欣喜,春花就不想让儿子叫爸爸了。因为他更关心春花是否同意离婚。
你到底同意不?小丈夫的语气像是在做最后确认。
我同意不同意不都一样,春花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回答。
事实是,春花已经开始暗自担心了,她担心离婚后,孩子怎么办?带走?对,得带走,婆婆会答应?会,她那么懒,她肯定不愿意照顾,之前不也是不管不问么?孩子的父亲,这个正在提离婚的男人,可能还巴不得自己把孩子也带走呢, 所以他肯定也不会要,想到这里,春华更觉得孩子太可怜了。一阵思索,春花觉得即使离婚自己也能带走孩子,让他悬着的心往下放了放。
可是,离婚了,自己又能何去何从呢?这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难道自己将会无家可归了吗?离婚后肯定不能再继续在这个家里,这是肯定不行的。
回娘家?对,回娘家,可是父亲的脾气能答应吗?别说还带孩子回去,单说离婚这件事情整个村里也没有听说过的。
思绪又把她拉回到了出嫁前夕,那时,她是有一百个不原意嫁,最后,不还是委从父亲的决定。
后来,自己也曾幻想着离开这个家的,没有孩子的时候别人都劝自己忍一忍,说有了孩子就好了,等真的有了孩子,才发现,原来别人口中的有孩子就好了其实是在说,有了孩子你就会为了孩子着想,放弃自我需求,一旦放弃自我就没有什么痛苦了。因为你是母亲,所以别人对你要求也更苛刻。
现在,有个可以回到原点的机会,怎么还有那么多担心?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自己,让自己有了与当年相反的想法,春华内心越想越害怕。
先不说离婚后有没有地方落脚,自己可能会被人们七嘴八舌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可呢会被父亲活活打死,如果没有生这个孩子就好了,不,一点也不后悔生孩子,春花的思绪在凌乱地飞扬着,她以为她会很干脆地说,我愿意离婚,可如果这意味着她和孩子从此将无安身之处,如果那样离婚的意义又在哪里?她觉得很多事情自己想不通,想不明白,唉,要是表姐在就好了。
许久,春花说话了,我到这个家里有十年了,我生了两个孩子,死了一个,你看这个现在也满三岁了,我刚怀上他的时候你就走了,现在你回来了,却是要和我离婚的。不过我们也没有领过结婚证,只是离婚后我和孩子怎么办?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不是不想离开这个家,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离婚后的日子。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点上,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理亏,他没有向之前一样对春花大吼大叫,而是慢慢地说,和你结婚的时候我才八岁,你说那时候我懂什么?我也和你一样父母包办了一切,在外面这几年我看人家外面的人过得跟咱真不一样,人家城市的人都是婚姻自由爱情自由,都是自己说了算的。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春花从男人的话里感觉到异样。
没有,怎么会有人,小丈夫坚定定回答,但春花看他目光游离,仍心存疑虑。可她没去过大城市,难道男人口中的爱情自由,就是自己喜欢谁就可以和谁结婚?这样的话,自己和栓子哥......,不,不能瞎想,自己没资格想这些,春花努力控制自己又要放飞的思绪。
意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春花想去和那个能把男人管的服服帖帖,行事果断的霞嫂去说说,她又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得向刘二爷夫妇去讨教个办法。
二爷和二奶奶两人在院里正吃馓子啜花茶,没等春花说完,一向温淑的二奶奶大腿一拍说,反了他了,这才去天津干了几年活就要上天?没听说过结婚还要离婚的,春花你别怕,咱找村长说道说道去,你说呢老头子?
谁知刘二爷却十分地淡定,细溜溜地啜口茶,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春花,你还是愿意跟你男人在那个家里过下去?春花不明刘二爷的意思,如实地说,我的情况二爷都知道,要是愿意那是骗人的,可是我能带着孩子去哪里呢?春花满脸愁云。
要是你也真不想和他过了,也许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离开那个家,听了二爷的话,别说春花,连二奶奶也蒙了,二奶奶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老头子你瞎说啥呢?你能有什么办法?春花,刘二爷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是认你做干女儿,你愿不愿意?二奶奶目光紧紧盯着二爷,身体却慢慢靠着竹椅坐下来,慢慢地闭上双眼,表情也暗淡下来,老头子果然还是有儿女情节。
春花看看二奶奶,又看看二爷,从喉咙发出一声,嗯?
刘二爷转身看看自己的老伴,伸出左手在二奶奶左腿上拍了拍,春花也紧张地看着二奶奶,紧闭的双眼虽然略显皱纹,对于一个年过五十得女人来说,真得是很显年轻了。
二爷接着说,他要是真和你离婚了,我认你做干女儿怎么样,这样康康就成了我的孙子,你们娘俩住到我们家...说到这里二爷又看了眼二奶奶,继续说,你们娘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到我们家来,怎么样?
春花万万没想到二爷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局促地说,二爷,我还想知道他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二爷你没听草根说什么?
二爷想起了侄子草根曾在信中提起的,说大福在外和一个纺纱女工好上了,大福是春花小丈夫的名字,但春花从未叫过丈夫的名字,二爷给侄子回信说那就让他臭小子永远不要回来了,回来也是祸害人,也许二爷说的真没错,对那个弃自己不管不顾的,还以暴力相加的男人,春花无论如何都没有产生过丝毫的感情,但是为什么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春花在刘二爷那里没有得到答案,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堂屋里传来婆婆的声音,这件事我和你爹的想法一样,就是不同意,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走了我怎么办,再说了要是你媳妇她真的带着孩子走了,家里的活谁干?你不为她们娘俩想,也为你娘我想想,说到最后,婆婆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我,我在外面有喜欢的人了,春花听者自己的小丈夫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说出了实话,不知道是不是二爷的话给了她勇气,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冲进屋子里,脱口而出说了一句,我同意离婚,我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家。
哎呀,这个招天杀的,一个个都反了,婆婆哭天喊地地叫着,春花听着脑袋都疼,男人反而不说话了,这时公公抱着孩子走过来说,春花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他和你离婚的,你和孩子好好地再这个家里呆着,公公的话在这个家里的分量春花很清楚,但是出于准尊重,她没再说什么接过孩子回西屋去了。
晚上春花翻来覆去睡不着,男人去天津一走三年多,没给自己和孩子带回来一分钱,还在外面找了其他女人。还有刘二爷说的干女儿,春花很清楚她不能答应,要是自己的父亲知道了,那还不打断自己的腿,所以刚才说同意离婚也是在赌。
如果父亲在知道她现在的遭遇,是否会为当年的固执的决定而后悔呢?不管答案是否都无法改变什么,看着熟睡中的孩子,让她这个原本就笨拙的女人更加手足无措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