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看阅读里有一个“免费专区”,每日会更新一本书,可免费获取。我基本上每天都看一下,若有感兴趣的书,就会存下来翻翻。
近日,得到一本《无所畏与无所谓》,作者是张鸣,此人是中国人民大学的教授,印象中他涉猎兴趣在清末民国,多写历史文化类的散随笔。历史一直是我的一大兴趣,读来亲切,所以我获取了这本书来翻阅。
书中有一篇《文人之舌》,开篇写道“文人的口舌是惹祸的根苗,也是谋生的工具”,但全文主要讲的是前半句,即文人的口舌之祸。
我读来甚觉诧异的是关于孔融的“得罪名教”的口舌之祸:
接下来孔融仗着自己是圣人之后,混说什么“父子之间有什么亲情道义,当爹的制造孩子,当初无非是出于情欲,而子之于母,就像瓶子里面盛东西,东西出来了就两不相干”。结果被曹操办了,连家中未成年的孩子,一并提前见乃祖去也。
这很意外。我对孔融的印象基本止步于少年让梨、孔圣传人、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几个典故,但基本格调认为他是名教中人,与引文的“离经叛道”相去甚远。
也许从现代人的亲情观来看,引文中孔融的言论并非完全没道理(尽管主流观点并不如是),而以开放心态放眼未来的话,未来人甚至可能完全认同孔融之论。
但是,在1800多年前,孔融若真说出了这些话,那肯定是诛心之论,口舌之祸绝对是无法避免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固有的历史形象与新知的历史故事相违背,是不是因为我们对历史所知太少,以至于被文化教育得遗忘了“历史的真实”呢?张鸣所写内容可有出处,可信度又有多少呢?
在搜索引擎中搜索,果然有翻书党找到了出处:
《后汉书》:
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
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卿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加黑字体翻译后确实是张鸣所写的意思。但是,在这段话之前,还有“构成其罪”、“枉状奏融”的前提,原来这只是虚构之罪,冤枉之词!
知乎中有人还引出《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的内容:
《魏氏春秋》:融有高名清才,世多哀之。太祖惧远近之议也,乃令曰:「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於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此州人说平原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鲊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馀人。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诸军将校掾属,皆使闻见。」
这段话应该注意的是“太祖惧远近之议也,乃令曰”,这意味着孔融言论出于曹操之公告,那是否真由孔融所说,可信度就大打折扣啊。
两本古籍都有孔融大逆不道言论的出处,但同时也如实记载了,这只是曹操外加之说,孔融是否真说过,大大存疑。结合其一生言行,言事皆有因,基本可认为,孔融没有说过这两句“败伦乱理”的话。
至此,孔融形象得到维护,系统1联想所依据的历史片段获得其一致性,正统的价值观也得存颜面,完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