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5【传统】玛雅文明中关于人、世界和时间的思考

玛雅文明中关于人、世界和时间的思考

Mercedes de la Garza

前 言

玛雅人曾定居在今天墨西哥的尤卡坦州、坎佩切州、金塔那罗奥州、塔巴斯科州和恰帕斯州部分地区,还有中美洲的危地马拉、伯利兹、洪都拉斯西部和萨尔瓦多,这是一片相连的土地,总面积大概四十万平方公里。
玛雅文明包括约三十个族群,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语言,比如尤卡坦玛雅语(yucateco), 琼塔尔语(chontal)、索西语(tzotzil)、泽套语(tzeltal)、基切语(quiché)、卡克奇奎尔语
(cakchiquel)、苏都伊语(tzutuhil)、马梅语(mam)和伊西尔语(ixil)。所有玛雅语言起源于同一个祖语,构成玛雅语族。
玛雅文明所在区域地理环境多种多样。有的地区气候湿热,雨林植被茂密;降水丰沛, 有辽阔的沼泽地带;格里哈尔瓦河、乌苏马辛塔河等流量较大的河流流经这片区域。有的地区则气温较低,有连绵的火山山脉,山峰高达四千米,湖泊广阔,林木繁茂,玛雅人在丛林中修造了各类重要的建筑。
然而,有的地区地势平坦,河流、降水稀少,植被稀疏,不过有数不尽的地下河和地下湖,也叫“溶井”(玛雅语为“dzonot”)。一直以来“溶井”是玛雅居民的主要水源,并且玛雅人把“溶井”视为通往下界(inframundo)的入口,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
在这里,生物种类的丰富程度同样令人惊奇。有猴子、鹿、野猪、貘等哺乳动物。丛林里住着多种多样的昆虫、爬行动物和鸟类。值得一提的是克查尔鸟,据说这是最为艳丽的鸟类,还有热带响尾蛇,这些动物都象至高无上的天神。美洲豹也很突出,唯独人类可以狩猎它,美洲豹是太阳的显现,它能辅助太阳通往下界。
要想了解玛雅文化,我们不能脱离孕育它的神奇的自然环境,因为玛雅文明的宗教和艺术创造中,随处可见被象征化的动植物形象;此外,大自然的力量、谷地和山川都激发了玛雅人去思考宇宙的起源和世界的运作,思考如何在城市中心构建神圣的空间,将这些空间当作微型宇宙。

一、宇宙起源神话中的人类

殖民时期,古代玛雅人从西班牙传教士那里学会使用拉丁字母,他们用拉丁字母拼写自己的语言,抄写成册,不同版本的宇宙起源神话就这样被留存下来。在前西班牙时期,这些神话已在多个玛雅族群中流传。不同的起源故事尽管在形式上有所区别,但都建立在同一核

心思想之上,即宇宙是神灵为人类创造的住所,宇宙会重复创造和毁灭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些重要元素、动物、植物、星体会陆续出现。而人类作为这个进程的核心,在每一个阶段都会经历一次更新换代,变成神灵所需要的生命形态,可以更好地崇拜和供奉神灵,这是因为人类是唯一拥有意识的生命。这说明神灵不是亘古不变的,如果神灵死去了,神灵所支撑和供养的整个宇宙都会跟着死去。这么说来,世界存亡就在人类手中,守护它、维系它的存在是人类最主要的责任。
危地马拉基切玛雅人的《波波尔·乌》一书是用基切语写成的,按拉丁字母拼写,它所记载的玛雅宇宙起源神话是最完整的版本。
《波波尔·乌》从诸神创造宇宙开始写起,人类是生命的中心。创世纪的目的是为生命创造一个居所,创造出来的生命将以崇拜和供奉神灵为职责。
造人经历了几个创造和毁灭的过程,分别对应不同的宇宙时期。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进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动植物被当作天神造人的材料、或者一类生物被变成另一类生物,神话里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消除人和动植物的区别,而是突出一种共享的思想。西方科学将动物、植物、矿物分门别类,这一点和印第安人很不一样,对他们来说,人类与世界上的其他物种、一切有灵魂的生命并无不同。
神话里说,一开始诸神用泥土造人,但泥人没有生命,很快就被洪水破坏殆尽。(如图所示),这是西班牙殖民时期留存下来的三部手抄本之一。
诸神继续寻找更加坚固的材料。后来,诸神用木头造人。尽管木头人既会说话,也能繁衍后代,但他们没有意识,没有血液,形容枯槁,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不懂崇拜和供奉神, 无法满足神的需要。因此,木头人被变成猴子,木头人的世界消失在一场燃烧的大火中。
基于玛雅人对木头人的不足之处的描述,我们可以推测,基切玛雅人认为哪些是导致木头人没有人性的关键因素:没有意识,没有心脏,没有血液,没有湿度,踉踉跄跄。进一步说明仅仅有人形、能存活、会说话、会繁衍是不够的,不足以被称为人类。使人(hombre) 得以成为人类(humano)的是灵魂,这里指的是理解力和记忆;而与灵魂紧密联系的生命要素是:血液。于是,玛雅人说意识只存在活人身上,他们有心脏、血液和湿度,换句话说, 灵魂是否存在的关键在于躯体是用何种材料制造的。《波波尔·乌》认识到身体和灵魂不是两种迥异、分离的物质,而且对人类来说站立的姿势也很重要。
最后,在各种动物(草原猫、丛林狼、鹦鹉和乌鸦)的帮助下,诸神找到了一种神圣的材料——玉米。神用玉米创造新人类,新人类感激神灵,愿意承担自己在大地上的使命。
卡克奇奎尔人的《索罗拉编年史》(Memorial de Sololá)也记载了这个神话,据说造人的玉米面团里添加了貘和蛇的血液,它们都是与水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神圣动物。这意味着人类将植物和动物纳入自己的生命中,通过这种方式加深人和自然的情谊,表明世界上所有生命从根本上来说是生息与共的。神话反映了玛雅人的观念,即人与自然是共通的,共同形成一个整体,这是我们爱护和尊重世界的基础(这种观念也表现在许多雕塑、刻有象形文字的碑铭、神话传说和典仪上)。
神话观的核心是新人类承认他的创造者,对创造神心怀感激。他们知晓一切,洞察一切。

但是,正因为新人类如此完美,特别是有完美的视力,诸神灵决定模糊他们的双眼,让他们无法立马看清万物,因为人类一旦拥有智慧,他们就会不再繁衍后代和崇拜神灵。总之,以两种特定的方式理解人类,略有区别:一方面他们拥有非凡的大自然,另一方面他们的生命是偶然的、有限的,他们是神灵的侍者。
据说,最先被创造出来的是四个男人。神灵创造了女人,限制了女人获得知识的能力, 让她们陪伴男人,为男人繁衍后代。玉米人拥有意识,他们懂得尊重和守护由神灵维系的自然界。人类向神灵供奉的主要是血液,因为血液里蕴含着生命的活力,这种神圣的物质是人类对神灵的回馈。在玛雅的宗教思想中,神灵是不可见、不可感的力量,这种力量借助动植物显示出来。关键是神灵本身是不完全的,若没有供奉品,他们也会饥饿而死,继而无法维系世界的运转。因此可以说人类是宇宙的原动力。
《波波尔·乌》里神神秘秘的、关于人类的概念构成典礼仪式的基础。典礼仪式是前西班牙时期玛雅人的主要活动,出现在部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包括那些最“世俗”的活动, 比如贸易和战争。
至今玛雅部落里仍保留着这类典礼仪式,并且不断丰富它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形式,人们相信在那不可见的无限空间里住着某些神圣的力量。

二、今天玛雅人对人类的思考

如今,许多玛雅族群还保留前西班牙时期宇宙起源观的核心思想,比如关于宇宙周期性重生和毁灭的想法,但是增加了玛雅-基督教相互调和所产生的新含义。在《波波尔·乌》中, 人是神灵和世界的维系者,但现在这种想法已不复存在。
今天的玛雅人持有另一种独特的关于世界和人类的想法,在此基础上形成自己特有的文化。从根源上来说,这种想法也是源自前西班牙时期。宇宙观是这套完整的世界观中的一部分,玛雅人将宇宙看作由不同领域构建而成的现实:日常生活中便于察觉的可见可感的事物和与之共存的另类空间,另类空间里充斥着无穷的超能力和非物质,这些能量和力量对宇宙存亡来说至关重要,人类可以通过自身非物质的那部分进入这些另类空间。
从古至今玛雅人认为,不管从外形上还是从生物行为上看,动物都是和人类最为相似的生命。此外,动物是有表达能力的生命,这让我们有了与它们亲密交流的可能性。就这样, 人与动物建立起了联系,这不仅是自然界中生存斗争的产物,局限于控制与服从的关系,还有友谊、爱、共存共通、甚至是亲缘关系。因此,动物也是玛雅世界里的德穆革(demiurgo, 即创造神),介于人类和另类存在之间,或曰那些最遥远和奇异的存在:神秘的天堂、下界、生命和死亡。
接下来,我将着重介绍玛雅文化中的两个想法,都是有关人与动物之间的兄弟之情。这两个想法源自前西班牙时期,流传至今:一个是“分身“(alter ego);一个是萨满祭司能变成动物。

现代玛雅人认为人的灵魂由几部分组成的。一部分由可见的材料组成,比如躯体;另外几部分由不可见、不可感的材料组成,或是某些精细的材料,处在躯体的不同部位。最主要的材料要属灵魂(玛雅语为“pixán”),它存在于脑中(据尤卡坦玛雅人),或者说是“ch’
ulel”,这个词的意思是“身体的另一处”(lo otro del cuerpo),它存在于心脏里(玛雅语为
“tzeltales”)。其他精细的、不可见的材料被称作“ol”,它是心脏和血液中的生命力,还有 “伴侣精灵”(玛雅语“wayjel”或“wahy”),它住在人类的“动物分身”中。需要强调的是,现代玛雅思想中躯体-灵魂共存的观念不同于西方思想主张的二元对立观点。玛雅人认为人本质上是一个整体,同时也是一种多元的生命形态,由精细的材料组成,这些材料处在躯体的不同部位,当一个人的意识处于特殊状态时,这些材料会被投射到身体之外的地方。

三、分身(alter ego)

从人诞生之时起,伴侣精灵(wayjel)就住在动物身上,这些动物往往是未经驯化的。这只动物与人共享命运。伴侣精灵不是永生的:它会随着动物或人类躯体一道死亡。由于它住在未驯化的动物身上,伴侣精灵远离人类的社会生活;它代表人类无意识、非理智和冲动的一面,所以它住在原始的大自然里,不过在那里它会受到祖先神的守护和控制。因此,每个人都是“合二为一”(uno-doble)的生命,即人和动物。动物部分将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如果这只动物是害羞的,那这个人也会是害羞的;如果它是凶猛的、聪明的,那这个人也会是如此。
印第安人认为在灵魂的世界里,有一座神圣的山,形如金字塔,共十三层(与天的层级数相同)。在那里自然和超自然世界里的灵魂会共同在场。圣山等同于肉体世界里的精神。在那里一切都是“ch’ul”,即没有可触可感的物质。圣山不同层级上住着不同的“动物分身”,从最强壮到最羸弱的都有。住在那里的祖先神将这些动物伴侣豢养在圣山上特制的笼子中, 保护和饲养它们,因为它们构成了人类非理性和冲动的一面,应该被控制起来。如果一个人犯了疯事,比如违反社会和道德准则,他的动物伴侣将被赶出笼子,迷失在森林中,任由其他“动物分身”杀死或吃掉它。
此时,“灵魂失常”的重病患者需要通过吟诵咒语、巫术获得治疗,草药疗法也很有效,这样他们才能寻回自己的动物伴侣,把它们送回圣山的笼子里。
伴侣精灵的想法让人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控制那未知的、充满威胁的、人类无法到达的世界。兽形的“动物分身”将人和自然紧紧联系在一起。人通过这类动物与自然界通灵,将自己的灵魂融入依附在动物身上的自然界。作为自然界中最接近人类的生物,这些野生动物就这样完成了使命。

四、萨满祭司(Chamanes)

普通人通过做梦,灵魂脱离肉体,自然而然地进入“另一世界”;萨满祭司则是通过梦境和迷狂(éxtasis)进入那里。萨满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能通过一场或多场梦从神灵那得到指示,进而投身于各类活动,比如治病和占卜。他们通过禁食、失眠、吃斋、放血式自我献祭等苦行僧般的修炼,或者服用精神药物,如愿进入另一处现实。
萨满超自然的能力会伴随个人年岁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大,比如他可以控制梦,通过练习获得“精妙的梦”,或者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还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变成动物,或变成他的十三只“动物分身“中的某一只。正如许多画作和雕塑、殖民时期印第安古文献中所记载的那样,这种信仰源自前西班牙时期,如今仍流传在所有玛雅部落中。

五、时间观

1.天文时间
对生命意义和人性的思考也是前西班牙时期玛雅人时间观的一部分:一类是由天文运动控制下的日常现实时间,一类是其他时间,是人类精神所在的另一处现实世界,圣灵也在此处活动。
在玛雅时间观中,时间并非抽象的概念,它是空间的变换,空间按照既定法则进行周期运动。不管是空间现实的活力,还是宇宙的变换,其动力主要都来自玛雅宇宙观的轴心:太阳(在玛雅语中为“K‘in”,这个词也是“日子”和“时间”的意思),正是源自太阳这一圣体的运动。人们认为太阳绕地球循环运动,分日周期和年周期,年周期有 365 天。
二分点和二至点是太阳运动年周期的关键,这些日期在玛雅时间中是十分精确的,就像在我们在危地马拉的乌瓦夏克顿(Uaxactún)E 组的建筑群中看到的那样。站在地球上看, 太阳的轨迹明显在地球上产生了各种变化(白天和黑夜、丰沃和干旱、寒冷和酷热)。因此, 时间被认为是周期性的运动,由日出日落、其他星体运动来衡量:月亮、金星、或许还有水星。
与此同时,太阳的运动轨迹将空间分成了四个片区。许多部落中都有这种概念,并被玛雅人写在他们的古籍抄本中。
对于玛雅人来说时间是空间显然和永恒的活力,赋予生命多重质感和意义,有时甚至是矛盾的,这取决于不同时刻神圣的力量对世界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但是这种运动不是随意的,而是遵循固定的法则,比如自然周期和人类生命的法则。对于玛雅人来说“时间是宇宙运动的秩序”。
令人震惊的是,玛雅人在人类历史上(约公元前一千年)首次将“零”运用到计算中, 且计算符号在不同位置上有不同意义,有三个符号:零、圆点(代表 1)、横线(代表 5),是

二十进制,二十由一个点加一个零表示。对于天文测量来说数学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基于天文学和数学知识,玛雅人建立了完整的历法体系,包括太阳周期(365 天)和宗教周期(260 天),它们就像组成历法循环(Rueda Calendaria)的齿轮,一个周期 52 年。此外,玛雅人创造了零日(fecha era 或 día cero),它是历法计算的起点,方便玛雅人准确记录日期。零日开始于伯克盾-13(Baktún 13)结束的时候,记作“4 Ajaw 8 Cumkú”,换算成格里高利历是公元前 3114 年 8 月 13 日。这个日期自然是被记录在了玛雅神话时间中,穿插在编年史时间线中,根据玛雅文明中与宇宙起源相关的宗教思想,这个日期标志着现行宇宙纪年的开端;他们认为这个日期之后将持续周期性的创造和毁灭。选定这个日期是因为对于玛雅人来说 13 是个特别神圣的数字,它对应天界的层级数。
这个历法系统被称作长纪历(Cuenta Larga),或初始系列(Serie Inicial),分不同时期,从一金(即一日,“K’in”),到一阿托盾(约 6400 万年,“Alautun”),在二十进制的体系中按照二十的倍数增长变化。总之,数以百计的石碑上铭刻着一串串记载历史事件——特别是古典时期(公元 300-900 年)——的数字,这些数字是从伯克盾——400 年一周期——这一单位开始计历的,在历法循环里这一天是确定的,它正是太阳历和宗教历的会合日之一。
长纪历的意义在于赋予时间更多层含义。时间不单单是朝向出发节点的永恒的回归,还可以用来衡量过去和未来。正是由“零日”的存在,长纪历既保留了时间周期的概念,又让其处在螺旋圈中,避免重复。就这样,循环时间观和线性时间观并存。
随着时间的数字化系统化,时间被人类掌握在手中,瞬时性得到控制,大循环使得神秘的初始时刻得以周期性、仪式性地回归,宇宙获得重生,宇宙无限存在下去。
时间被用来衡量“零日“前后的时期,他们确定了一些令人惊讶的日期,那是人类和宇宙存在前几百万年,说明这些伟大的智者对宇宙“生成”(devenir)问题颇有兴趣。
人们甚至可以控制无限性,时间循环的概念扩伸到过去和未来,蕴含着宇宙是永恒的观点。再也不会有时间完结和世界末日的概念,而是永恒的再创造。
这种空间-时间观念着实令人震惊,它展现了玛雅人非凡的观察力、直觉力和知识水平, 他们没有器械和技术,但有扎实的数学基础,因而具有感知和解决宇宙“生成”问题的能力。
2.其他时间
除此之外,玛雅人还掌握着其他时间,介入其他时间层面和其他“生成”空间中,摆脱星体循环的规律。其他时间指的是:一,展开神圣的故事或神话的时间;二,现实中其他空间所在的时间,那是神灵和祖先神居住的地方,有些人类(比如萨满祭司)在某些特殊的意识状态中可以到达那里。神话时间、梦境时间、迷狂和死亡时间都包括在这个时间维度中, 与编年史、世俗时间——或日常现实时间——交织在一起。
3.神话时间
神圣的故事——如我们所谓的神话——在不同时间层面中展开。故事中角色长着人的模样,但超越普通人生命的可能性,可以活得很久。另外,正如在梦境、迷狂、死亡状态下, 神话时间里过去、现在和未来也是同时存在的,主人公在三者之间自由穿梭,但实际上它们是同一个时间整体。

神话时间是“另一种”时间。比如帕伦克的古文献中记载了宇宙起源的神话,从其中提到的日期看来,很多故事是超人类的。一方面文献中描述了以“零日”起始的新一轮循环, 基于此发展出宇宙起源神话。但是除此之外,文献中也提到了起源之前的其他世界,那是过去 1 246 826 年前,当时创始天神刚刚登上宝座:它是“长有方形鼻子的蛇”。这就是典型的神话时间。
就这样,神话时间和日常现实时间交错、并存;与此同时,人们可以借助仪式再现原初时间,同时“度过”神话时间和日常现实时间。
关于时间,我想强调的是玛雅人通过将宇宙时间、神话时间、其他世界里的时间与周期性的时间联系起来,引导宇宙一步步“生成”,对抗有限性、混乱和死亡问题。

六、结 语

在这里,我提到玛雅思想中的三大观点:时间是一个和谐的整体;人类需要为世界负责; 时间是无限“生成”的过程,是世界和人类的主导。
正如我所强调的,自前西班牙时期开始,玛雅人就对自然界表现出特殊的尊重之情,类似于兄弟情谊。人与动植物之间有着最为丰富的联系,这类联系既不是人类所固有的,也不是人类的杰作。对玛雅人来说,所有的生灵,包括人类创造出来的对象,都有和人类相似的灵魂。
这说明玛雅人有“人—自然”的整体意识,并将其扩展到宇宙的整体意识,这一直以来都是玛雅文化的精髓。从玛雅人关于人类的神话和信仰中可以看出,在人与自然生灵互动的过程中,二者产生的是兄弟般的情谊和共通共存的关系,这不仅发生在人与动物之间,还在人与植物之间。
玛雅人意识到宇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整体,人类有责任爱护它、保护它,这是玛雅文化的特色。对他们来说,崇拜和尊重星辰、植物、动物、无机界是至关重要的,他们已经超越纯粹的物质世界,意欲发现、表达更深刻、更相关的意义,发掘真正和谐的宇宙。
这种整体的意识将人与人密切联系起来,更好地尊重另一种生命。玛雅人的观念可以点亮如今被暗淡和无望笼罩的世界,开辟保护地球的道路。
西方传统抛弃人与自然的联系,欧洲人在大自然面前不再表现出惊讶、赞叹和崇敬之情, 这些人担起责任,充当世界至高无上的主人,为一己之私利用自然,最终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对生命奇迹的敬意和对人在世界上的地位的认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不是作为主人, 使得人们保护和维护自然界,就像玛雅宇宙起源神话所说的那样,这是维护宇宙中的自我意识和人类责任的一个突出例子。
西班牙入侵给宗教带来了决定性的变化,殖民者以暴力强制推行基督教,然而部分玛雅神话、信仰和传统不仅没有丢失,反而留存了下来,只是在历史演变和新的政治社会环境中获得了新的含义,被边缘化、受压迫的原住民人注定要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过着贫困、

耻辱的生活。
他们被夺走最好的土地、自己的宗教、原来的生活方式和灿烂的文明,却依然坚守在那里,使用自己的语言,保留风俗习惯,信仰“调和”过的宗教,虽然其中尚存一丝印第安原始宗教信仰的痕迹,但他们祖先创造的伟大文明已了无踪影。在前人的废墟里,人们曾借各种典礼仪式悲痛地回忆辉煌的过去。
最后,我想以两段玛雅人的文字结束。就在西班牙征服美洲之后几年,玛雅人写道: 每轮月亮、每个日子、每段年岁、每阵风……依旧走过经过。每滴血液依旧抵达它的宁
静之地,如同抵达它的权位和宝座……在计量过的时间里,人们感受得到太阳的善。在计量过的时间里,人们看得到头顶上星星的铁栅,透过那儿,神灵凝视着他们,为之彻夜不眠, 这是些被囚禁在星星里的神灵……当时一切安好,当时万物会被摧毁……(《契兰·巴兰》, p58)
最后是一段今天萨满祭司的祈祷词,它含义深刻,表现了玛雅人与自然不可分割的联系, 也反映了如今印第安原住民困顿、贫瘠的悲剧生活。
有的树木在生长有的树木在冒芽有的树木在发苗随它们去吧。
它们如此幸福地冒着芽!
也许会变成鸟儿的栖息之所, 也许会变成欢声笑语之地, 也许会变成爱巢。
可是我们伐倒它。我伐倒它。磨尖砍刀后,我伐倒它。
但它何罪之有?
树木无需担负罪责。 它如此美好地生长着! 满怀生长的欲望。
它究竟犯了何等罪行? 只是我内心渴望
食物和饮品……
一切都是胃的过错。树木无需担负罪责。它满怀生长的欲望, 随它去吧!
(Colby y colby, 137)
(译者:曾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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