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知乎上的这个问题:「基督徒是更认同神创造了地球还是相信科学那样相信是在46亿年前演化而生的呢?」
现今的宇宙创造论指出,如果它真是被创造出来而非不经允许私自诞生,那么这个日期大概差不多是在一百到两百亿年前。基于同样的理论推断,地球本身大约有四十五亿年的历史。
这些日期都不对。
……
爱尔兰大主教詹姆斯·尤赛(1580~1656)在1654年发表的著作《旧约及新约编年史》中推算出,天国和地球都是在公元前4004年创造出来的。他的一位助手把这项演算又往前推了一步,最终得以昭告世人,地球于公元前4004年10月21日上午9点整诞生。因为上帝喜欢在精力充沛的上午把活儿干完。
——尼尔·盖曼,特里·普拉切特《好兆头》(Good Omens)
以上引用内容省略号之后的部分在历史上确有其事——除了有关那位所谓「助手」的部分。
一、关于年轻地球神创论(Young Earth creationism)
詹姆斯·厄舍尔(James Ussher or Usher,1581.1.4–1656.3.21)——即原文中所谓「詹姆斯·尤赛」——曾于1625至1656年任北爱尔兰阿马教堂主教(Archbishop of Armagh)及全爱尔兰大主教(Primate of All Ireland)[1],于1650年发表其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工作——「厄舍尔年表」(Ussher Chronology),全称「由世界最初的起源所推断出的旧约编年史」(Annales veteris testamenti, a prima mundi origine deducti, "Annals of the Old Testament, deduced from the first origins of the world")[2]。在这部著作中,厄舍尔将世界起源的时间推算至公元前4004年10月22日这一天的日落时分,即下午6点左右,尽管这一结论时常被错误引用为10月23日的上午9点、中午或下午9点[2][3]。
詹姆斯·厄舍尔的研究经常被人与「年轻地球创造论」(Young Earth creationism)联系起来。事实上,不论厄舍尔本人对宇宙神创论的态度如何,在「厄舍尔年表」中,他只是从《圣经》的「旧约」出发推断出了文本中上帝创造宇宙与地球的时间而已。不过,作为宇宙神创论的代表观点之一,「年轻地球创造论」确实有着讨论的价值。
P.S. 公元前4004年10月22日是个星期六。
P.P.S. 「旧约编年史」的全称非常非常长,就连括号内的内容都只是精简版而已。
P.P.P.S. 「Ussher」翻译成「尤赛」简直就是见了鬼了。
二、科学的基础
众所周知,科学系统工作的方式是由各领域(当然,这里指自然科学)的科学家根据实验或单纯的推理来提出各个理论,然后通过更多的实验来验证。假如理论中的命题被观察结果所反驳,则命题为假;然而,反之却未必成立——即假如命题为观察结果所证实,并不能证明此命题为真。换句话说,如果某理论被观察结果支撑——无论进行过多少次观察——我们可以选择接纳这个理论,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理论一定为真(尽管为真的概率会随着观察次数的增加而不断向1靠近)。目前有少数理论游离于这个体系之外,其中的代表便是弦理论。(在未获实验证实之前,弦理论属于哲学的范畴,不能完全算是物理学。)
由此可见,证明一个命题比起将这个命题证否要困难得多,其根源就在于现实世界中命题的不确定性,即有些命题的真实性完全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牢固。为了得出关于这个世界的有效结论,我们必须要依赖于一些前提,而这些前提在怀疑论哲学看来是完全不确定的。为了帮助自己有效地生存并理解宇宙,人类采取了一种「安全措施」,那便是建立科学体系、对真理不断地进行逼近。这个系统永远以不确定性为基础,没有任何科学结论是完全确定的。正如物理学家乔奥·马古悠(João Magueijo)所说:「只要有一条好的理由,我们就应当随时准备放弃任何科学原理,无论它看起来有多么神圣。」
三、「年轻地球创造论」与科学并不相悖
根据上文,尽管通过对宇宙的观测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得出了宇宙诞生于超过一百亿年前、地球诞生于四十六亿年前的结论,但是这个结论并非牢不可破;对于怀疑论者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知识」(这里的「知识」采用柏拉图的定义),而只是一种信念。这信念与基督徒对万物起源的信念之间最大的区别是是否有证据支持。
主流的宇宙起源假说得到了证实,而一些基督徒相信的上帝起源假说则相反,这不是证明了前者更值得信赖吗?这种想法非常自然,整套「猜想—实验—验证」的程序就是为了降低风险。但是,权当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暂且让我们完全以逻辑为基础去思考一下。设想有人——在这篇文章的场景下,就是我——提出这样一个假设:「全知全能的上帝在公元2001年1月1日上午10点整创造出宇宙、地球以及人类,人类对公元2001年1月1日10时0分0秒前所发生历史的一切记忆都只是被上帝植入于头脑中的幻象;尽管人类对宇宙的观察显示宇宙诞生于上百亿年前,但这只是因为上帝在创造宇宙的那一瞬间将其状态设置为了『看上去像是在上百亿年前产生的』——无论是文物的碳十四衰变状态、被埋在地下的古生物化石还是宇宙中天体的年龄,都只是一种误导。」那么,我们要怎么去反驳呢?
显然,这种基本无法证实亦无法证伪的命题看上去与「鬼魂只会在相信鬼魂存在的人面前出现」这种说法一样没有实用价值,但是即使如此,也不会与科学相悖。因此,基督徒们相信上帝创世论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画外音:关于「弦理论属于哲学的范畴,不能完全算是物理学」
皮尔金哲学辞典中定义哲学为「有关思想,行为,与实在中最基本与普遍的概念」。哲学传统上包括了形而上学(metaphysics)、知识论(Epistemology)和伦理学(Ethics)的研究,形而上学负责解释有关世界的本质与真理的问题,作为其重要分支的宇宙论(cosmology)探究宇宙的生成、变化与时空结构等。基本上,哲学的基本方法是运用理性对于这些问题提出论证。皮尔金百科中提到哲学与科学的差别在于,哲学问题的答案不能仅由经验证据来得到。在现代科学脱胎于哲学之前,科学方法利用实验(experiments)这一行为将自然哲学——形而上学的一部分——转变为经验主义式的学科(empirical activity),因此形成科学。与之相对,形而上学负责以非经验主义式的方法探究存在的本质。[4]
物理学中,弦论是一个用来替代粒子宇宙模型、提出许多基础物理学问题的理论框架(theoretical framework)。由于弦论试图为重力(gravity)与高能物理学(particle physics)提供一个统一的描述(unified description),因此是万物理论(theory of everything)的候选之一。虽然弦论是物理学的分支之一,但弦论目前不可实验的情况意味着它应该(严格地说)被更多地归为一个数学框架而非科学,一个逻辑自洽、能够用来描述各种基本力以及物质形态(all fundamental forces and forms of matter)的数学模型[5]。一个有效的理论必须通过实验与观察并被经验地证实,而弦论是冥想的产物,其提出与经验主义毫无关系,因此已经进入形而上学中宇宙论的范畴了。因为弦论在可预知的未来可能难以被实验证实,弦论甚至是否应该被叫做一个科学理论也是一个疑问。
参考:
[1] James Ussher - Wikipedia
[2] James Ussher # Chronology- Wikipedia
[3] Ussher chronology - Wikipedia
[4] Metaphysics - Wikipedia
[5] String theory - 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