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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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著名文学家雷蒙德·钱德勒拥趸众多,如好莱坞电影大师和日本当代著名作家村上春树等大咖,都对钱德勒作过极高评价,海南出版社出版的由姚向辉先生翻译的《漫长的告别》一书,更是在腰封上赫然印了这样一句话:“怪不得村上春树读了12遍!”

有人把这本书归入侦探小说之列,但是小说中的私家侦探菲利普·马洛与人们印象中的传统名探如福尔摩斯形象大不相同。一是整部长篇中马洛主要聚焦一个案子,而不是不断面临很多待侦破的案子;二是侦探马洛本人不单是作为独立的案件侦破人出现,而是与案中的各方当事人都产生了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联系;三是侦探本人不再仅仅作为逻辑与智慧化身出现,而是随着情节的发展而显现丰满而立体的个性。

作家在小说中借马洛之口说:“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这种浪漫、富于情趣的笔调,也是其他侦探小说很少会用的。事实上,这部小说无论写别离,还是写相聚,无论是写逃避,还是写担当,都不乏浪漫动人的因子。

小说开头,马洛与特里·莱诺克斯的萍水相逢就令人惊艳。当时,特里是个“在酒缸里已经淹到发际线”的酒鬼,被与他同行的女人(西尔维娅,特里前妻,后来又与特里复合)当街抛弃。马洛明明预感到特里将给自己“招惹许多麻烦”,还是毫不犹豫地开车送他回家,开启一段彼此间的友谊。马洛是个“有一副铁石心肠”的硬汉,出手相助是因为特里身上有些东西打动了他。马洛也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觉得“也许仅仅是白发、脸上的疤痕、清澈的嗓音和彬彬有礼的举止”。马洛与彼时穷困潦倒的特里一见如故,随后自己的生活也因他而发生重大改变。以理性安身立命的私家侦探,在与一个醉鬼的纠缠中,消融了理性与逐利避害的意识。在作家的笔下,这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不可解的命运。

特里曾在挪威前线参加过抵抗法西斯德军的战争。在战场上,他勇敢地抓起一颗袭来的炮弹扔出去,此举拯救了两名战友,而自己的半边脸则被弹片打伤。后来特里又不幸被德军俘虏并遭到百般摧残。

被战友花大价钱找到时,特里剩下的只有“半张好脸、一头白发和严重的神经症”。后来,特里又为了钱甘愿抵押自尊,与声名狼藉的富家女西尔维娅结婚、离婚又复婚。吃软饭的特里却又是一位自带绅士气质的男人。他知道杀害自己的放荡妻子的凶手就是自己的前妻、作家罗杰·韦德的妻子艾琳·韦德,而他认为“告发一个女人杀人总是很艰难的,哪怕你从不把她放在心上”,后又为了维护岳父和妻姐的声誉而选择远遁墨西哥,亡命天涯。

当特里请求马洛开车送他去出境的机场时,小说这样描写马洛为特里准备行李:“我拿着手提箱爬下来,掸掸灰尘,找了些东西塞进去:我没穿过的睡裤,牙膏,备用牙刷,两条便宜毛巾和洗脸巾,一包棉布手帕,一毛五一管的剃须刀,整盒刀片附赠的剃须刀架。”

马洛是一位个性粗粝的硬汉,警察和黑道的殴打虐待永远不能使他屈服。护送特里逃亡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牢狱之灾。在这种情况下,马洛不仅没有丝毫犹豫退缩,而且还为这个“肇事者”细细打点行装。不考虑自身的安危,只想帮朋友摆脱困境,在危急时也没忘了要让朋友在逃难途中过得稍微舒服一点:硬汉的柔情令人心折不已。

而特里上飞机时,又故意走得“非常慢非常慢”,以保证如果马洛反悔,将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拦住他。

当然马洛没有去拦特里。在这场生离死别中,二人都选择抛弃自由来成全友谊,这样的“君子之风”超越了苟活的世俗信仰,给作品涂上一层浪漫的色彩。

小说的另一重要人物艾琳·韦德,曾经是特里的妻子,后来又成为罗杰·韦德的妻子,并差点成为马洛的情人。她拥有独具魅力的美貌。她出场时,马洛的感受是:“一个美梦走进酒吧”,“她无法归类,遥不可及和清澈透亮得仿佛山泉,比水色还要难以捉摸”。美丽的艾琳向马洛描述她与特里的爱情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狂热、神秘和难以想象的爱情”。无疑,她也体验过浪漫的爱情。然而,这位外貌美若天仙的女子,却残忍冷酷地杀害了西尔维娅和罗杰·韦德,因为前者得到了自己深爱的前夫,又与现任丈夫有奸情,而后者背叛了自己,又可能是自己杀人一事的知情者。在这儿,外貌的绝世美丽与内心的残忍狠毒之间形成令人瞠目的反差。

艾琳被马洛识破以后,选择自杀了断自己的生命。在留给罗杰·韦德的出版商霍华德的遗书中,她宣称:“我被死神夺走的爱人,他应该早早死在挪威的冰天雪地里。……生命的悲剧,霍华德,不在于美丽的事物过早衰亡,而在于它们变得苍老和鄙俗。”

为了在心中留存往日的美,竟然希望自己深爱过的人从世间消失;为了对抗美丽的事物变得苍老和鄙俗,竟然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去献祭。

自杀是一种极端的主动告别,而极致的浪漫,尽头即是毁灭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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