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

刚子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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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下午,刚子收拾东西准备返校,爹在堂屋扎一把扫帚,照例叮嘱他:“莫光想到省钱,也莫学人家买那些零嘴食,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餐餐把饭吃饱,安心上课。”

刚子低着头往外走:“好,我晓得了,爹,走了啊。”他说着跨过门槛,看见了站在水井旁边的妈。妈身上的衣服灰灰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玫红色的塑料拖鞋特别显眼,她正用右脚去踩水坑里的水。

“啪叽”一下,水花溅出来,妈就笑,再踩一脚,她望着刚子:“水,水……”刚子没说话,她更重地踩下去,用手指着水坑,继续望着刚子,爹已扎好了扫把,把它立在门旁边,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妈道:“又再玩水,一会儿衣服要打湿了。”

刚子又大声说:“我走了啊。”这次他没有带称呼,像是跟爹说,又像是对妈说。

走了一段,刚子有些愧疚,刚刚自己从家里出来,为啥跑得那么快?像逃一样,是不想看到妈那个样子吧。

妈是傻的,奶经常说她智力还比不上三岁的娃子。爹跟奶从山里路边把她捡回来的,那时候爹三十几了,家里穷一直没娶到媳妇。他们也不知道妈多大,反正看样子很年轻,奶让爹跟妈结婚,三年后,有了刚子。

刚子是奶带大的。能记事起,奶就已经很老了,她的背佝偻着,走路的时候上半身总是向前探出去,像前面还有好多事情干不完的样子。奶一天到晚急着烧锅、做饭,急着唤鸡、喂猪,急着担水、浇菜,小刚子和妈在她旁边跟着。

有时候,奶摸着刚子的头念叨:“娃儿,快点长,长大了给爹帮忙。”奶的手,指头有些僵,摸在头上糙糙的,刚子总一扭头跑掉。

奶去年冬天走了,村里每年冬天总有几位老人去世,爹说 人年纪大了,天气冷受不住。

村里家家户户的劳力出门打工,妈那个样子,爹不能出远门,在家里种地,闲时就近找活路儿干。有时候是公家修路,有时候村里清水渠;还帮私人户里砍树,有人建新房子的时候,去拎灰桶。农村里劳力少了,这样的活工钱也涨起来,刚子家里日子比以前强多了。

半路上,刚子看到班上的女同学曹燕芬在前面,他紧走几步追上去喊:“唉,你也走到这儿了?”她对他笑笑道:“嗯。”

刚子问:“你英语是咋学的?每次考那么好,回回背课文都是你最先背完。”他门门功课都在她前面,就是英语从没超过她,他是有些不服气的。

他观察过她英语早自习怎么背课文,她身子一动不动,像钉在那里,就是眼睛时而看看课本,时而瞟向某个定点。有时候他看着看着,忘记自己是要看她怎么背书还是单单想看看她的人。一晃眼,下早自习了,他的课文还没有背。

曹燕芬说:“也没啥特别的,就是背的时候,啥都不想,只想英语课文。”

两人又说了别的科目学习,转眼到校门口,曹燕芬在前,刚子在后,错开有个两三米,慢慢走进校门。

教室里好多同学已到了,散成几堆,每堆的中心肯定有一部手机,一个人玩,一圈人看。

越来越多的同学拥有手机,刚子没跟爹提过。家里有个手机,是那种按键特别大的老人机,爹快五十岁了,他说他眼有些花,手机只要能接电话,能让有活路儿的人找得到他就行。

刚子在家休周末,没事儿拿起手机,还没摆弄两下,爹说:“你少掐手机,听好多人说把眼睛都掐坏了。”刚子没好气地把手机放下:

“也没个啥好掐的!”他去掐那破电视的遥控板。

青春期的刚子莫名地对世界多了些好奇和不满。

学校里每周三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是位五十多,精瘦的男老师,姓郑,同学都喊他老郑头。

体育课是先围着操场跑五圈,剩下时间自由活动。

在列队跑步前,老郑头会说:“特殊情况的出列,旁边休息。”每次都会有三两个女生出列。

操场一圈整400米,两圈跑下来,队形就散了架。四十几个人的队伍慢慢稀稀拉拉围了操场一整圈儿,老郑头不急不躁,站在固定的一点,嘴里的口哨时而急促地响起来,那是有人想蒙混过关,少跑个一两圈。

张小强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儿,结果被老郑头揪出来,不仅补够五圈还加罚一圈。再也没有人敢偷懒。

老郑头的口头禅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死学,多活动一下。”因此,有人提出来特殊情况的女生就直接留在教室他没同意。

又一次体育课跑步前,老郑头说:“特殊情况的出列!”张小强大摇大摆迈出队伍,不知谁嗤嗤笑了,老郑头吼道:“回去!”张小强脖子一偏,脸对着队伍,眼睛斜上去:“凭啥女生可以特殊?”

嗤嗤笑的人更多 ,老郑头说:“女生每个月会有生理期,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张小强悻悻地回到队伍,小声嘀咕:“为啥老子就没有生理期!”之前压抑的嗤嗤笑变成哄堂大笑。刚子也跟着笑,他也不知道笑点,别人笑了,他也笑。

曹燕芬特殊情况出列的时候,刚子跑步经过她旁边,特意看了两眼,没看到她有啥特殊的。再一圈再看,她跟平时没两样啊?第三圈,让曹燕芬发现了他在盯着她看,她不自在起来。第四圈,第五圈刚子在想,生理期是啥意思?

那天体育课结束,后面两节课是英语考试,时间100分钟。考试结束,曹燕芬急匆匆地往外走,坐在后面的张小强喊:“唉,曹燕芬,你裤子脏了!”

曹燕芬没理他,他追上去:“唉,真的,曹燕芬,你裤子后面一块红的!”旁边有人:“哦——哦——哦”起哄,曹燕芬像是在抹眼泪,边抹边跑开了。

中午,刚子问张小强借手机,以前,他借过手机给爹打电话。他从同学们神神秘秘的交谈里知道,手机上有个度娘,特别厉害,啥都知道,再难的题目,也能搜索到答案。

他在百度输入“什么是生理期?”果然有很详细的解答,还没看完,他气得擂了一下桌子。他想起来,上次回家,村里几个五六岁的小娃跟着他,边拍手边唱歌一样齐声说:

“刚子刚,刚子刚,刚子的妈烂裤裆……”那次一进门,他气冲冲地问爹:“妈的裤子啥时候破了,你咋没发现?”爹正忙着将一个竹筐的边子理顺,用塑料绑带缠好,头也没抬地说“莫理他们!不晓得哪个缺德的编的!”

更早的时候,奶还在,他看见奶给妈裤子里垫尿布,他说:“奶,妈还不如我,妈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奶轰他走:“小娃子莫看这,出去玩去。”奶边说边把他关到门外。

刚子沉在愤怒和憋屈里,没发现张小强凑过来:“你看啥?生理期?哈哈哈,你们快来看,刚子在百度啥叫生理期!”刚子站起来一拳挥在张小强的胸口,丢下他的手机,一口气跑回了家。

刚子直接到村口找李婶,李婶开了个小卖部,见刚子犹犹豫豫,李婶问:“刚子你有啥事儿,跟婶儿说,是不是买东西没钱?”

“不是没钱,哦,是……是要买东西,婶,我想请你帮个忙,我看电视上总放卫生巾的广告,”李婶迷惑地看着他,“你看,我奶走了,我爹他不识字,肯定也不懂得,你能不能教我妈咋用卫生巾?到时候,我要我爹带她来你这儿买了,你教教她。”

李婶心疼地说:“刚子哦,你妈有福气,得了你这么心细的儿!”

刚子说:“我妈再傻,她也是个人啊!”

“刚子长大了!”李婶对刚子竖起大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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