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煤气灯下》以惊悚和悬疑的元素讲述了宝拉和安东的爱情故事。安东为了宝石杀死了歌剧大明星爱丽丝亚奎丝,案件悬而未破。若干年后,安东又追求爱丽丝亚奎丝的侄女宝拉,与其结婚,试图逼疯宝拉,独吞其遗产。最后,警察识破安东的阴谋,安东被捕入狱,宝拉得救。
看到这样的故事,也许很难把它和爱情挂钩,认为这仅仅是一个大阴谋,处心积虑的男人,哪有什么真情实感。但是,撇开阴谋诡计的部分不看,这部当年的奥斯卡金像奖作品,还是承载了其它很多可以说道的内容,值得细细品味。
比如说亲密关系。
中国人喜欢讲女子待嫁,需精心择良人,成就一份良缘;而婚后男女关系变化,特别是男人变质变心,女人常常会说一句:“当初瞎了眼......”从《诗经。卫风。氓》中被休回家的妇人,到秦香莲,到《红楼梦》中被“中山狼”孙绍祖虐待致死的迎春,无不在告诫天下的女子们,一定要擦亮了眼睛,结婚前要看清楚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然等结婚再发现,就晚了。
可是,是这样的吗?如果结婚之前就可以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在没有明察秋毫之前绝不付出真心,就一定可以保证婚姻的小船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朝夕相处中不会说翻就翻吗?如果可以在婚前可以看清婚后的一切,历史上又怎会有那么多的悲剧演出?我们身边又怎会不断上演伤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人生常如紫霞仙子所说,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将亲密关系的另一半看清楚,很多时候只能看到当下的他,这个人是静态的。看清楚了,心里就有了安全感,觉得可以再迈出下一步。但是婚姻的航船却不是仅仅到此为止了。亲密关系的建立是双方互动的过程,互动中,双方都会有变化,这变化,让关系变得似乎难以预测,但又有趣味。
且来看看电影《煤气灯下》里的宝拉和安东,为什么他们的亲密关系会是这样的。
人物篇
宝拉——不断处在创伤性分离的丧失之痛中
宝拉在电影中最让人着急的一点,是她在关系中不断地受虐,却一直忍受,不离开这段关系。很多人看的感觉是她可真能忍啊!
这部影片拍摄于1944年,那个时期妇女社会地位不高,在对男权的反抗意识上不像当代女性,可以撸起袖子直接把女汉子的一面释放出来。
这是其一,但也许,深藏于宝拉人格特质里面的东西,才是造成她无法脱离这段亲密关系的核心原因。
宝拉生下来,母亲便过世,她对自己的父母亲一无所知。婴儿没有了妈妈,重要的依存关系突然之间就没有了。对孩子而言,她要面临巨大的恐惧,一种莫名的恐惧,消失的恐惧。
母亲过世后,宝拉被姨妈收养,姨妈是伟大的歌剧演员,不仅生活条件优渥,而且,对宝拉视如己出,这样看,宝拉被收养后是得到了比较好的照顾的。在宝拉大一些时,姨母被人谋杀。
姨母的过世,不仅突然,而且神秘离奇,带着很多令人觉得疑惑恐惧的色彩,这是宝拉人生的第二次打击。所以宝拉在离开后,一直没有回到过那座房子里,后面即使回去了,看到当年凶案的现场时,仍然不能回想面对,想要逃离。
姨母的过世和妈妈的过世一样,都是宝拉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是重要的关系的失去。
其三是宝拉身边朋友处理创伤的方式。
因为姨妈的非正常死亡,宝拉在案件没有侦破,仍在上报纸的头条的时候,就被迅速的从伦敦送到了意大利,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宝拉在失去母亲的时候被送到了陌生的姨妈家;姨妈过世,又被送到完全陌生的意大利,幼年的创伤经历又重演了一遍。重演,可以激活她幼年时期的创伤性体验。宝拉离开伦敦的时候,律师告诉她,不要回头,必须忘掉此地发生的事情,必须想想未来,而不是过去。
可以看出来,宝拉的创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疗愈,因为,她没有被允许充分的哀悼,在万分悲痛中,还要去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一点,可以从后面的两个情节中看出来。
第一,是宝拉讲自己经常做噩梦,梦到那栋恐怖的房子。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莫名所以的恐惧。
第二,是宝拉在意大利的音乐老师那里唱歌的情节,这是个很丰富的细节。
瓜蒂老师批评宝拉似乎是不懂,唱悲剧要不露痕迹。宝拉说我在恋爱,太快乐了,所以不理解悲剧为何物。瓜蒂老师眼光敏锐的说,悲剧已经深深影响你的生活,此刻有机会忘掉悲剧,就接受它吧,从过去中解放出来!这段对话可以看出,宝拉说太快乐了,不懂悲剧为何物时,不是真的不懂什么是悲剧——她其实太懂了,悲剧就深植在她的人生当中;此刻,她不过是在用快乐来防御心中的悲伤,所以,她要“让”自己不懂。瓜蒂老师则希望她可以真的投身到幸福之中,从过去解脱出来,而不再防御。
宝拉的这种创伤性的分离的影响有以下几点。
第一,对失去关系的恐惧让她需要关系,想要占有关系。
安东心怀不轨的精神虐待,让宝拉多次心生疑虑,而对关系的需要,又让她难以离开这段关系。
幼年时生命中一再失去重要的亲人,“失去”的体验让宝拉太过痛苦,以至于,在和安东的关系中,她更看重“占有”、“不失去”的象征意义以及这个象征意义所带来的安全感,满足感。不失去和安东的关系,实际是在回避“失去”这件事情和曾经失去重要客体关系的体验,比如妈妈消失,我的世界就消失了的感觉,或者,莫名的恐惧感。
第二,在宝拉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自己无法拥有关系的恐惧感,无力感,低价值感。
安东对宝拉精神施虐,对她种种指责、贬低、羞辱,宝拉心里知道那些不是真的,但是又逐渐认同,并且唯唯诺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其实是安东的指责呼应了宝拉内在的自我谴责的声音: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会一再失去幸福,无法拥有幸福。
安东向宝拉求婚时,宝拉说她害怕,怕幸福,她没有拥有过这么多,感觉无法相信它,需要安东给她一点时间习惯它——其实就是习惯拥有关系的感觉,拥有幸福的感觉。曾经创伤的体验让她无法相信自己可以拥有这些,配得上这些。
宝拉告诉瓜蒂老师,她恋爱了,这是她从未碰到,也从未期盼发生的事。从未期盼,这样说,是因为曾经失去太多,不断失去的体验让她感觉自己不可能长久拥有一份幸福,所以,她不敢期盼幸福的降临。
第三,对未知事物的过分恐惧。
这种恐惧其实是由早年的“丧失”体验造成的。在宝拉出生时失去母亲,她不会懂得发生了什么,她只能体验到失去的恐惧的感觉。这种感觉会留存在身体里面。后来姨妈被谋杀,案件未破,再一次失去重要客体的恐惧,加上离奇神秘的死亡气息又加重了这种恐惧,这些进一步激活她早年失去母亲的对恐惧的体验,成为她人生中创伤性体验的一部分。
所以,听到楼上传来的人活动的声音,煤气灯不明原因的忽明忽暗,这些害怕的感觉激活了她内心里面的那些相似的未曾被很好疗愈的恐惧,从而引发她的惊恐。
安东——因为被虐,所以才会施虐。
不是说所有有过被虐待经历的人都会去虐待别人,这里是从安东的现在施虐的行为,推测他曾经的经历,必定不是因为被恰当爱过才导致他后来如此残忍的对待他人吧。
安东是如何给宝拉制造心理压力,试图逼疯宝拉的呢?
不断暗示,指责贬低。
通过不断地的策划各种小事件,作为借口,暗示宝拉健忘,遗忘,进而指责她有幻想。挑逗女佣南茜,进而暗中挑拨南茜对宝拉不恭,然后指责宝拉在幻想,幻想南茜对自己不恭。
严厉的管制约束。
宝拉想自己往壁炉中添柴火,安东都会约束并指责她做得不对,应该找佣人来做这件事。把一件轻松地生活小事变成了示范给宝拉该怎么做太太的课堂教育。
极力的贬低,不遗余力的打击,甚至是当着佣人的面。
安东设计指责宝拉偷藏了墙上的小画框,为了逼迫宝拉承认是她自己干的,他先后找来两个女佣,甚至要女佣当着宝拉的面亲吻圣经,承认自己没有偷画框。而逼迫宝拉承认偷藏画框,是为了逼迫她承认自己有病,逼疯她。
不仅如此,最严重的是当着宝拉的面和女佣调情,这简直是一个男人可以给妻子最大的羞辱了。
从安东对宝拉施虐的种种事情来看,有些是他精心安排的,比如去听音乐会,游伦敦塔设计宝拉。但有些则是临时就发挥出来了,比如指责她幻想女佣南茜轻视她,书柜被撬开是宝拉梦游做的,这些事情,安东表现的技巧娴熟,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在精神上对宝拉进行施虐。
一个对施虐行为如此技艺娴熟的人,只能说,他对施虐受虐这样的情景太熟悉了。他现在可以这样对别人施虐,是因为在他自己幼小的时候,被这样不恰当地对待过。所以,他不仅可以在技巧上娴熟,也可以在心里狠得下心来。
安东这样的受虐经历造就了他呈现在影片中的状态。
冷酷残忍。
可以为了没有生命的宝石残忍的杀死宝拉的姨母,并且试图逼疯宝拉。
自我价值感低下。
安东是钢琴师,作曲家,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优雅成熟,生活无忧;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却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他认为宝石是很棒的东西,是有生命的,但是他杀人,虐待人,却看不到人的存在和价值。一个眼睛里看不到人,只有物的人,其实是没有自我的。因为他没有自我,找不到自我,所以他需要寻求他物来替代自己的存在。这是其一。
其二,他毕生追逐的都是非常有名气的宝石,这些宝石即使得到了,也根本无法在市面流通,就是不能见人。也就是说,安东追逐宝石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只是为了占有。而这个占有是个秘密,别人不知道。这个行为的背后似乎是在说,我有了宝石,我就有了和宝石一样的价值,我就既“名”且“贵”了,我就能填补自己本身存在感不足的空洞了。
难以和人建立连接。
安东在影片开头装出人格强大完美的一面,但是,后续明显不足,屡屡情绪失控,一次是宝拉想在家里开宴会,一次是史翠特小姐登门拜访。他情绪失控是他要面对很多人,和人发生联系,让他觉得“不习惯”,所以,他直接怒吼道,我不想家里到处都是人。
和人建立联系是一件让他十分焦虑的事情,但是和宝石建立联系却让他“血脉喷张”。
那么,这样的宝拉和安东相遇后会发生什么呢?
关系篇
每一段关系,都会带着各自的投射,并且对对方的投射给出回应。
宝拉
宝拉投射的是对关系的需要,和人建立关系,并且能够牢固占有关系,来疗愈内心的恐惧。正如影片开头,宝拉游湖时对安东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做恶梦,但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了,我爱你才找到平静,甚至可以面对那房子。
而关系这一部分,安东给不了。因为,安东心里想的是和宝石建立联系——其实是他和人建立联系的能力欠缺。
当宝拉越投射这一点的时候,安东越后退。偷藏画框事件后,宝拉对安东说,我感到害怕,抱着我,别离开我。安东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希望你明天早上会好一点,然后决然离去。这也许是安东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还是能感觉出,当宝拉真要和安东建立联系时,他的表现出的僵硬和冰冷。所谓的想在伦敦有一个温暖的家,这样美妙的事情,只能存在于安东的语言里面,他目前的人格还不能支撑他做到这一点。
安东
安东无法和人建立联系的人格,一部分投射出来的也是他的低价值感。
在极度的被贬低,被抛弃,和人建立联系屡屡受挫之后,退而求其次,人才会想要和物建立联系。
安东和宝拉这样两个人,如果没有阴谋横在中间,他们会是怎样的?
影片结尾,安东被警察带走时,他对宝拉说道,我不求你了解我,大半年的时间这些宝石隔绝我们,就像一团火,使我血脉喷张,那使我们分离——那是我一生想要的宝石。
安东说是宝石阻碍了他和宝拉的关系,在一生欲望追求和宝拉之间,他没有办法抗拒来自内在的强大力量,这力量驱使他对宝石多年保持高度的热情和执著追求。
如果有什么在安东和宝拉之间隔绝他们,与其说是宝石,不如说是他们分别向对方投射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并且接收了对方不好的投射。
宝拉投射自己对失去关系的恐惧,并且接收了安东投射过来的低价值感,认同了他病态的暗示、虐待。
安东则是配合了宝拉的投射,配合了她不能拥有幸福,长久拥有关系的内心恐惧。
结尾
了解让人产生安全感,但了解是你看到的是眼前静态的这个人;安东婚前温情脉脉,婚后变成渣男,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到底,眼睛要擦得多亮,才可以看清一个人有没有带“渣”品质呢?
不知道,因为,人都会变的。人在亲密关系中,都会因为关系中的互动而发生变化。也许,“渣”就和癌细胞一样,每个人身上都有,在某些条件下,细胞才会癌变。
亲密关系中相互的制造比了解更重要。了解是静态的,制造是动态的。着眼于你眼前看到的这个人不断传递过来的信息,不用自己的理想客体来放大对方身上的缺点,可以用欣赏来成全对方,对方在你的“制造”下,越来越好,这也许是一个好路子。当然,前提是,你们真的相爱而不难受。
每天有相爱的人领结婚证,也有很多人领离婚证,离婚的人曾经也是相爱的吧。就是有这么多遗憾,在还没有来得及说爱你的时候,关系就结束了。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有多糟糕,仅仅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学会欣赏和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