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别跟我说话,请尊重一个城市的孤独

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每天都有大把时间耗在地铁上,每个城市的地铁,也反映了不同城市居民的性格特征。北京地铁简洁直白的风格,反映帝都人民看尽荣辱的风清云淡;走在时尚前沿、网络复杂密集的上海地铁,是魔都人民对效率便捷和国际化的追求;广州地铁则更加亲民,就像羊城老百姓身上透露出的那股对生活的热爱。而伦敦地铁,也反映了伦敦人民的性格特征,第一个形容词,就是“孤独”。

“不要跟我说话”

英国人喜欢叫地铁“Tube”,Tube 这个词真是形容得妙,建于150多年前的地铁像管道一般窄小,在这座大城市讨生活的人,每天都在地铁这个怪兽滑溜溜的食道里穿行,被吸干了精力和青春,成为这座城市的养料。

伦敦地铁是没有手机信号的,所以常见景象就是人手一张《Metro》(早上的地铁报,在地铁口能免费领到)或《Evening Standard》(晚上的地铁报),每个人静静看报,鲜有交谈。在轰鸣的行车声中,每个乘客仿佛戴上耳机,沉浸于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气泡之中,在一方独立空间中自娱自乐。不论早晚高峰或少有乘客的午夜,大部分时间伦敦地铁都是静悄悄的。

有人想挑战这份寂静。2016年秋天,有个在伦敦工作的美国小伙突发奇想,自费制作了一批“地铁闲聊(Tube chat)”的徽章,还特意制作了使用说明,并在 Twitter 上开设了 #tube_chat 的标签。

2016年秋天,在伦敦工作的美国人Jonathan自费制作一批“地铁闲聊(Tube chat)”的徽章,鼓励地铁里的陌生人互相交谈。

原来这个叫做 Jonathan 的美国小伙,被伦敦人的冷漠深深地伤害了。他在路上碰到一起工作好几年的伙伴,热情地打招呼却遭到对方无视;他还曾组织派对想让同事之间的关系热络起来,没想到也是热脸贴冷屁股。为了对抗整个城市的冷漠,有人发明“freehug”在街上与陌生人交换拥抱;而这哥们则用行动来倡导“free talk”,鼓励地铁里的陌生人互相交谈。

殊不知,他的此项举动挑战了伦敦人的底线,遭到疯狂的抵制。在 Twitter #tube_chat 这个标签下,伦敦人民的反应是这样的:

“哪个怪物发明这玩意儿?”

“这是一个大家宁愿多等一班车,也要避免跟朋友同坐一班车而不得不聊天的城市。”

“只有在地铁上看到有人帽子着火,我才会跟他搭话。”

甚至有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设计了一个类似的徽章,上面写着:“Don’t even think about talkingto me.”徽章的使用说明是:“一点都不想跟同车人交谈?戴上这个徽章,让他们知道你宁愿喝漂白剂,也不想跟他们说话!从今天开始用吧!”居然还真有伦敦人戴上了这个徽章,可见伦敦人是多讨厌在地铁上聊天。

伦敦人固然对“地铁聊天”很抗拒,但真的见到这个小伙,估计他们也不敢怎样。不与陌生人谈话,当然也包括不去直接对抗别人,而伦敦人会把任何形式的不满、吐槽与牢骚,用一些冷幽默的方式表达出来,比如在地铁上贴一些恶搞的标语。这些恶搞的标语乍一看跟伦敦地铁官方标语的样式几乎一致,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有诈”。例如:

“Peak hours:May necessitate that you let other people sit on your lap.”(高峰时段,可能需要让人坐在你腿上。)

“Naughty passengers will be crushed. ”(淘气的乘客将被门夹死。)

“For a more efficient service, please alight at the next stop where a team of heavily drugged sloths will drag you to your destination.”(如欲享受更快捷的交通方式,请在下一站下车,将有一群刚吸完毒的树懒拖着您前往您的目的地。)

“Priority seat:for people who are overweight, obese or morbidly obese. ”(爱心专座:供大胖子、大胖子、死胖子使用。)

“No eye contact: Penalty £200.”(不得有目光接触。违反者罚款200镑。)

这种伦敦式的冷幽默牢骚,被称为“Passive Aggressive”(被动式攻击),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让地铁工作人员恼火,其他人只是会心一笑。在这座不与陌生人交谈的城市,这些可以以假乱真的小告示却在不经意间调剂着人们难捱的漫漫旅途,何尝又不是一种城市的温暖和善意。我想看似“冷漠”的伦敦人的自我幽默,也是一种对他人自我空间的尊重吧。

虽然伦敦人民不喜欢在地铁上聊天,但他们也用另一种方式交流,那就是艺术──发源于1986年的“地铁诗歌”。把诗歌贴在地铁里的想法,来自美国作家 Judith Chernaik。

《泰晤士报》这样描述上世纪的伦敦地铁:“在不准时的、拥挤的公共交通中,人们的负面情绪被最大限度地扩张着:肮脏的站台、充盈着各式各样涂鸦的车站、站台上令人不愉快的气味、含混不清的广播和糟糕的食物……承受着巨大压力和中央线的延迟,以及与在牛津街站加入的消防队进行着『斗争』的伦敦地铁乘坐者们,跌跌撞撞地挤压进了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车厢。”

跟大部分伦敦上班族一样,Judith Chernaik 每天都要经历“负面情绪被最大限度扩张”时刻。在一晃而过的广告、站台和大片黑暗中,她突然觉得诗歌能装点糟心而漫长的通勤旅途。于是她联合另外两个立志推广诗歌的作家Gerard Benson 和 Cicely Herbert,一起给伦敦地区交通局(LRT)写信,希望地铁里除了张贴广告之余还张贴一些诗歌,提高乘客的旅途质量。没想到交通局响应了 Judith Chernaik 的提议。自1986年后,被闷在沙丁鱼罐头里的乘客,也能松口气去欣赏莎士比亚经典的十四行诗、湖畔诗人华兹华斯的清新优雅或者是雪莱的激情澎湃。这个传统延续了30年,诗集也出了好多本。难怪2016年伦敦地铁打出口号:“三十年的诗歌,未完待续(30 years of poems, and onwards)”。写作其实就是一种作者和读者的精神交流,难道用诗歌去进行精神上的“社交”,不是更有意思的一件事吗?

伦敦地铁St James’s Park Station月台上的一名男子,左方墙面上是英国艺术家Mark Wallinger的作品。

请尊重城市的孤独

在讨厌聊天的留言里,我最喜欢的一条则是:“别跟我说话,请尊重城市的孤独。(Respect urban solitude.)”

伦敦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城市之一,走在牛津街上,每天都要跟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应付同事、客户或者亲人就让你应接不暇了,为何要去了解那些和你没半毛钱关系的旅客?上了一整天班已经够累了,地铁是难得的独处时刻,能让快要爆炸的脑袋短暂放空,其他人为什么要来打搅?

很多人抱怨大城市居民的冷漠,但这不是冷漠,是劳累后的片刻平静,我们并不想和陌生人有那么多的交集,我们只是想静静地和自己相处一阵。所以“孤独”才是此刻对城市最大的尊重。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外向、会社交成为一种有领导力的表现,“合群”也是中国人最喜欢的一张标签,所以不少人逼着自己去出门社交,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特立独行。但一个晚上你跟
party 上无数人打了招呼,聊天内容大概也只有“你叫什么?”“哪里人?”“做什么?”等,party
结束后,像被抽干精力的尸体一般躺在床上,最后能想起来的人又有几个呢?

我们很多的社交其实只是止步于“你吃了吗?”类型的寒暄,说更直白点,就是无效社交和浪费时间。我们是否应该给自己更多的个人空间,养育自己内在的力量,而不是茫茫然地向外索取?大城市的冷漠与孤独给了自我成长的空间,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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