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

关于咖啡的记忆,大概是从高中开始的。

教室里的疲惫是不分四季的,无数个昏昏欲睡的午后,阳光从窗帘缝透过,洒在斜前方打着瞌睡的人身上,讲台上讲课的老师忽然提高了声音,用力地将粉笔在黑板上戳了戳,惊得人浑身一抖,霎时从安然的睡梦中抽回神儿来。“嗒”——易拉罐被拉开的声响刺破讲台下所有沉默不语的神经,微弱的咖啡香气幽幽地向四下里飘散开来。

我那时候从不觉得喝咖啡有多大用处,一罐儿灌下去仍旧是挡不住的困。那困意,是装了水的小喷瓶以及和同桌互拧大腿都无法解救的,因此咖啡的“提神”又能让人亢奋到哪里去呢?如果有的话,也不过是去梦里亢奋罢了。但在无计可施的人群里,哪怕只能做个安慰剂,也算是在彻底心安理得地沉入梦乡之前,有根稻草可以抓,因此,咖啡在那些个午后里,自是必不可少的。

学校超市的货架上,摆放的咖啡无非三种,一种装在小袋的包装里,是最常见的,何时困了取来冲一袋就好;另两种都是现成的,只不过一个是易拉罐儿的包装,一个是塑料瓶的包装。我那时最爱小袋的包装,一来是便宜,一盒十几块,能喝上一礼拜;二来是不占地方,课桌里随便找个地方一塞就可以了;三来因为要现冲,带着温度和香气的杯子总会给疲惫的人以短暂的幸福感。

但那个时候从不觉得咖啡好喝,我学不会品它,也并不想在睡觉都奢侈的日子里给自己加太多“情调”。尤其是咖啡广告上那种悠闲享受的感觉,在那时的我看来一直都是不可理喻的。咖啡于我,或者于这教室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都不过是被同桌拧大腿的替代品罢了。

真正开始正视咖啡,是从参观一家咖啡种植园开始的。种植园在南亚的一座小海岛,那时在岛上做志愿者,周末闲来无事,因此和同伴们一起租了车,打算去北部看看。去北部的路上,经过一家种植园,司机便带我们下车参观。

那是一种很昂贵的咖啡,在那以前,我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真容。在当地,由于这种咖啡很有名,于是此类的咖啡种植园便专门做成了参观项目,交点儿钱,园里就会有专门的人过来,说着蹩脚的英语为我们讲解。讲解的最后,我们被带到园里的一张桌子面前,各种咖啡粉摆在面前任你挑选,想尝哪个就告诉工作人员,他会过来帮你一一冲好。

但那时候的咖啡于我,只能说不再仅仅是困得不行才记起来的“提神”物了,而好喝赖喝的评价,还是有些难度的,因此不过是由着好奇心随意挑选。不过,那次参观中,有一幕却让我印象深刻,那是关在笼子里的麝香猫,疲惫,虚弱以及笼子上的血迹,至今我都还记得很清楚,那一瞬间,突然就记起儿时读过的第一本马小跳《暑假奇遇》,那用来当作咖啡加工器的麝香猫,和那本书里关在小屋里用以取胆汁的黑熊,又有何区别呢?

此后,我便对这种咖啡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而要说起第一杯好喝的咖啡,其实来得很随意。

那是在法国居住时的初冬时节,有天突然来了兴致,想去参观参观中部的城堡群,于是转头就拿着火车票上了路。说起来也确实是一时兴起,一点儿天气因素都没考虑,等我和朋友在大清早坐着大巴疲惫地奔向最后一座城堡时,初冬的寒冷早就将我们最开始的兴致吞得一干二净了。

售票处除了我们两个,别的游客一个也见不到,抬头,只有不远处城堡周围掉得一片叶子不剩的树林,连等着检票的姑娘都躲在黑色的大衣里躲着脚,鼻尖儿被冻得通红,金棕色的碎发在初冬的小风里胡乱地跳跃着。等到买票存包后,手脚已经冻得冰凉了。原以为在武汉的冬天冻过几年的人是没有理由怕这种干冷的,更何况我本来就是在有着凛冽寒冬的地区长大的孩子。但在那一刻,突然就醒悟到,以后在任何一个地区的冬天面前,都不能轻易放肆。

得亏这景区还有点儿人性,在被冻得要发昏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咖啡自动贩卖机。投币,选了一个榛子味儿,杯子落下,搅拌棍落下,咖啡粉落下,接着,热水就从出水口滚滚而出。

我真的从未喝过那么好喝的咖啡。也许是因为在那之前从未喝过榛子味儿的,也许是因为实在被冻得太狠了,带着温度的东西在那一刻本就是自带光环的了。断断续续喝了那么多年咖啡,头一次觉得咖啡是“好喝”的,那好喝程度,不亚于夏日里大汗淋漓后喝的第一口冒着气泡和凉气的碳酸饮料。

后来回家后,便把超市里卖的榛子口味的咖啡一盒一盒买回来,挨个喝起来,尝试着寻找那天清晨喝到的味道。再后来,也许是“试咖啡”的后遗症,吃完午饭的中午,若是不来一杯冒着香气的咖啡,整个人就会难受得紧,非要烧开热水,看着它倒进盛着咖啡粉的杯子,心情也就跟着滚进杯子里的水声一并放松下来。而我也终于成为了咖啡机和咖啡馆儿的常客,也不再觉得广告里的人不可理喻了,连夏日里加着冰块儿的碳酸饮料也被换成了加着冰块儿的咖啡。

不过,虽然这几年来对咖啡的态度有所改观,有一样倒是还没变过,那就是喝了咖啡的午后,从没成功地把自己从昏昏欲睡中解救出来过,彷佛一个粉笔头扔过来,再抽回神儿,就又回到了中学的课堂上,阳光已经从斜前方的人身上移走了,同桌使劲儿拧了一下我,轻声道:“别睡了,老师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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