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步一步走近了。物质丰富,出游频密的如今,许多孩子对年的到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欣喜,完全不似我们小时候对年的盼望。
一时间,儿时的年味在记忆的河流中缓缓回溯……
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这是小时候我的家乡到了年近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寒假,总是比暑假更令我们兴奋,因为寒假连着年,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零食奢侈地塞满石灰坛子,有一年才一次的除夕那一满桌佳肴,有噼里叭哒的鞭炮响彻小村庄,有守岁时会发放的压岁钱,没有一丝折痕散发着与零食不同的另一重干净清爽的香味的新票子。
仿佛,过年的每一件事都是为孩子准备的。而这些准备,是要花钱的。七八十年代的乡村,钱,是那么的珍贵。记得自己上幼儿园学费是5毛钱,上小学是几块钱。
贫涩的年代,想必过个年也不是三五块钱能搞定的,还是插田好,春种秋收。所以有了"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的俗话。既小孩喜欢,大人也沾上了这个喜欢劲,开始为年作准备,与孩子一同盼年的来到。有钱没钱,年,都是要过的。
望呀望,就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
小年是典型的小孩的年。中午吃饭时,会响一挂鞭炮,短短的。我们停止小老鼠一样不停在剥花生嗑瓜子的手,嘴,最疼爱我们的奶奶拧来热乎乎的毛巾帮我们擦把脸和手:“过小年啰,伢妹子的年,吃肉吃鱼!"
望呀望,就到了腊月二十六,二十七。杀年猪。
并不是每一家都会杀年猪,条件稍好,人口较多的人家才会养一头白白胖胖的猪等到这天寒地冻的年关来宰杀。每到这一天,家里是相当热闹的,邻居们都会来帮忙,从猪栏赶抓,捆捉,到杀猪匠杀后的刨毛,开剖,分割,翻洗肠肚心肺,这不是一家二三口人忙活得来的。
天朦朦亮,早就约请的杀猪匠就提着大刀扛着家伙来了。小孩子就隔着一定的距离全程观摩,一惊一乍,窜上奔下。杀猪的场面堪称壮观,几个邻里大汉与父亲一起把猪捉捆住,猪,虽是头一日就停止了喂潲,也许感觉得到自己的大限来临,所以丝毫不影响它的狂燥冲劲,嗷嗷大叫,不停不歇。没几个力大麻溜的男人是奈它不何的。大家眼疾手快,用大铁钩钩住猪的下巴,向上提起它的后脚,用全力按住猪在梭櫈加门板搭成的台子上。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刀来。
与此同时,爷爷笑呵呵地放了一挂鞭炮,奶奶点燃一把香,对天下跪叩头,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面色凝重,只有无限的虔诚。
杀猪匠是我们村的老书记,全村的年猪都是请他杀,杀了一年又一年,技术当是一流的。只见他风霜满面又精神百倍地举起泛着青光的大刀,对准猪的脖子的动脉,猛扎下去。我们,又惊又怕,总是立马用手蒙住了眼睛。猪,发出最后的一声尖叫,瞬间失音,血如泉涌,它已只在木台子上颤动,冒着血腥的热气。猪血,首先涌出的血是不要的。待出了这第一股后才能接住留下食用,大大的一木盆。
妈妈不断地从厨房提出一桶又一桶滚烫的热水,给大家做后面的每一道工作。最为夸张的是吹猪。杀猪匠用一根长长的溜光的称做挺杖的铁棍从猪的一只脚开皮往里搅通,然后鼓起腮帮子朝皮与肉之间吹气,一次又一次,脸红一阵白一陈的,一会儿,一只圆滚滚的猪四脚朝天了。大家开始烫猪,这就是所谓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吧,猪安静地任由淋水刨毛,一会儿,除毛后的猪白白亮亮。这个时候,我忍不住靠近一点,去摸一下那只看起来好滑稽的猪啰啰。
大家再把猪吊起,开剖,一刀从猪的肚皮划开,肠肚心肺呼拉一涌而下,盘盘绕绕,透明透亮地一大堆。大家开始分工行动,翻呀,洗呀,剁呀,忙得热火朝天。呼在他们嘴前的白气团仿佛不是冷气而是热气。
妇人们在厨房忙碌,烫血,炼油。当然,还要做一顿美美的杀猪饭。在寒风中劳累了一上午的大家坐满一大桌,廉价的散装白酒劲道十足,一口酒一块肉,把年的味道嚼得喳巴响。
年的味道,适合传递。饭后,奶奶会差遣我们给邻居们送一大碗暗红色的猪血。
杀好了年猪,日子就望到了腊月二十九。扫糖霉,洗过年澡。
扫糖霉就是打扫厨房。奶奶和妈妈的事。同样,奶奶会先点上香,敬灶神:灶公司面,又烦挠了你老人家一年了,多有得罪,请上天替我一家美言美言,保佑我家有吃有余。奶奶说,二十九是打扫了卫生送灶神上天的日子,他要向天上大神汇报的。敬完神,奶奶和妈妈头上包着毛巾,身上系好蓝布围裙,用一根长长的竹杆绑着竹扫帚将一年到头熏得乌黑沾满烟灰的厨房屋顶、墙壁,细细地清扫。那些烟灰黑如墨,沾一点能抹开一脸。就不明白了,怎么叫糖霉?
打完糖霉,厨房亮堂多了。到了下午或晚上,奶奶就挨个唤我们:等下都要洗澡,换新衣服啰,二十九,洗长久。过年洗澡,一定是这么讲究。我喜欢啊,洗澡后就有崭新的衣服穿了。盼了好久了呢。
年,终于望来了。大年三十,除夕!
一大早,爷爷就喊我:“燕子,帮爷爷磨墨!”哦,要贴对联了。我一手按砚,一手握方墨条,顺时钟一圈一圈地在一浅清水中细细的研磨,水,由清变浊,由浊变黑,由淡变浓,浓至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翰墨飘香就是这香吧。这时,长条的红纸已裁好铺好,爷爷握着毛笔,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大笔绕空,龙飞凤舞起来:福照家门万事兴 喜居宝地千年旺 横批:喜迎新春。爷爷写后,仔细端详,问我们好不好,听都说写得好,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长楼梯搭墙,贴上门楣与大门两侧。过年的喜气,就随之而来!
过年的重头戏是年夜饭。一早,灶内就烧着大块的树根,一大锅萝卜炖肉骨头就咕噜咕噜在冒香气,这道菜,是我们这儿家家必备的。中午或晚上,随便定哪顿为年夜饭。鸡鸭鱼肉摆上来,满满的一桌十大碗,还摆上酒。
我们最爱吃的是家乡的名菜:鹅颈丸子。面粉加肉加桃酥调和,外用蛋皮包裹,成长圆条。蒸熟,切成厚片。那香哪,无法言语,化作一句:馋了一年了。饭前就不时往厨房钻,想趁机先下口为强。
因为除夕饭开吃前大人还有大事:敬神。小桌子摆门口,摆上鸡肉鱼三生,三副碗筷酒盏,盛满饭,倒满酒。全家大小从老到少轮番下跪拜天。奶奶会在一边替下跪的人与神灵菩萨对话:这是我家儿子儿媳,保佑他们工作顺利,夫妻和睦,这是我家妹子,保佑她在外平安找个好婆家,这是我的几个孙女,保佑她们长命富贵会读书……那么地细致周到与郑重。
拜好神,父亲就将好多挂鞭炮挂在铁衣架上,叉上平时晒衣服的坪里上空的铁丝。点燃,响声震天,烟雾缭绕。吃年夜饭,也就拉开了序幕。
一家人按顺序坐好,四方高桌,面对大门的左边位置是最尊最大的的字向,爷爷坐,其他人则随意了。大人们开始慢慢地吃饭喝喝酒聊聊天,讲一年的收获与失败,讲来年的大事与愿望。菜,在除夕的这餐丰富着每个人的心,也许大家希望,来年的日子天天有这么丰盛该有多好。我们小孩吃不多久就下桌了,或围着点心果子转,或拿一根香点放零星的鞭炮。
除夕的乡村,鞭炮声此起彼伏,完全不是平日的安静劲。夜幕,就在一重一重的响声里降临。
十五晚的灯,三十夜的火,父亲会把两个火缸加满木碳,烧得红红旺旺,准备守岁。没有电视,甚至八岁前还没通电。一家人,围成一圈烤火,说话。花猫和黄狗懒洋地在脚旁打盹。我们吃着那吃不完的零食:瓜子花生,红薯片,猫耳朵,雪枣,麻枣,吹皮子。高级到不行。煤油灯散漫着满屋的光和影,灯花偶尔吱吱作响。
奶奶发话:“守岁守岁,要守到天亮才有压岁钱发哦!”我信心满满:“没问题!”冲着那斩新的票子,我才不打瞌睡呢。父亲提议:“我们玩扑克,开十点半!”好啊好啊,小姑妈和我们都来劲。硬币,分票摆上桌,押一分二分的,赌起来。蛮好玩,拼智力拼胆气拼运气,一家人就这么玩转除夕夜。记得有一回,我和小姑妈打伙,输了七毛钱,大过年的我急哭了。
往往等不到十二点,小孩子开始倦,却又惦记着那压岁钱。奶奶每次也不肯真的让我们守岁守到天亮,到了稍晚就会和爷爷一起出手:“压岁钱来了!”我心满意足,把簇新的钱压在枕头下,幸福地入梦在除夕夜。接下来十二点整家家户户接财神迎新春的炮竹声也吵不我醒了。
一觉醒来,喊着"拜年",就跨过除夕迎来了新春。
春来了,插田也不远了。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又开始不折不扣地轮回。儿时的年味揉搀在清贫朴拙的陈年旧事中如一坛老酒,埋在光阴的泥土年复一年。
眼前,富余的年又近。且让我扒开尘封的岁月,舀一瓢这往事酿的酒,一碗敬不见的亲人,一碗敬成长的光阴,或泪或笑说一声:春节好。
#羽西*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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