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公众号:「简猫在捡猫」
半月前在网上订的银杏树昨天到了,大概一米高,土陶盆,放在小阳台的朝南角。银杏在花圃是稀缺货,弄来一株挺不容易。圣何塞一个社区教堂外有株七十年的大银杏,听一个日本朋友说,常有亚洲人大清早在树下捡白果。
居家银杏有两种,一种盆景,一种盆栽。巴掌大的银杏盆景和一米高小树盆栽价格是差不多的,还贵三美刀。
银杏和恐龙是一个年代。两亿七千万年前,大陆上兴起过一个裸子植物银杏门,只是自然演化,同门师兄弟全挂了,银杏成为门下唯一幸存。它孤零零,同这地球上三十几万被子植物都不相干。
又听说银杏被称「公孙树」,意思是「公公栽树,孙辈吃果」,形容银杏长得慢。
我自己非常喜欢银杏树,每每看着都有一种可靠长久之感。
很早以前看《这个男人来自地球》,里面有个「银杏男」,从旧石器时代晚期活到现在,见过河流形成,看到山谷消失,不太聪明,但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学,慢慢看。
羡慕永生并非认为永生好,而是希望老天能给现在多一点时间。
古人用年纪划分人生。襁褓,黄口,豆蔻,而立,不惑,古稀,耄耋,百岁之人可称期颐。
社会的年纪则用年代划分,70暮年,80老年,90中年,好像一眨眼已到了00的天下?一种不间断传来的劣质大喇叭音嚷嚷:「今天给我长长长,明天向前赶赶赶。」感觉耳膜炸了。
这是近乎每个人都能深切体会到的年龄焦虑。
渐渐地,人被数字绑架。
18岁上大学,22毕业,研究生最好紧跟,这样学两年,24岁拿文凭。没想搞科研最好别读博,否则一读六七年,就算22岁开始,读完也要近30。毕业开始找工作,一个工作不满意,跳。这中间一旦有脱节,即便脱半年,感觉损失一个亿,内心追悔莫及。一过25,结婚必须提上日程,有亲戚背后紧盯,想松懈也没辙。
此时回想自己的18岁,像是人生坐上皮划艇,急湍险流,快得一眨眼。怕翻船,努力划。然而最可怕是听人讲,前方有道叫30的大瀑布。摔下去会怎样?不知道——总之很可怕。
我去美国读研时发现,几乎每个课室里,中国学生的年龄都是最小的。那时我刚毕业,同届中国生差不多22,23。美国学生是什么年纪都有,大多工作过,还有四十来岁,比讲师年纪更大些。
去年学日语,在community college上夜课,学费便宜又不影响白天做事,许多人看重这一点,高中生,大学生,也有三四十岁上班族。最老的一个退了休,另一个头发花白,走路巍颤颤,是个越南裔。
如今有一种做事的理由叫,「到了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听说是从孔子那传来。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正好十年一阶梯。
「三十而立」没有错。但「立」,指「立于礼」,是说一个人到三十,应该具有得体的举止和礼仪。「三十而立」常被人误以为成家立业。至于「四十而不惑」,是说知者不惑。知者并非通晓万物,而是清楚个人原则,无疑惑。
儒家学派中,为人处世应当「无所为而为」,你做一件事,事情的价值不在结果,而在做事本身。即便有天命在上,一个人能全身心投入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不计成败,为「知命」。
怎么说都和「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扯不上确切联系。
年龄焦虑里,以女性最明显。
22岁刚毕业,失恋,感觉这辈子再遇不到真爱。读书晚两年,感到失去试错机会,做事束手束脚,如履薄冰。28岁发现不适合,不敢分,因为女人越大越不好嫁。昨天发信息的朋友说年龄尴尬,母亲催说再不结婚就是违反自然规律。
女生们的内心OS是,好歹自己也是寒窗苦读,题照做,卷子照写,高中拼高考,大学挣绩点,总算栽出点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灵魂,水还没浇呢,就被淹死在「嫁没嫁」的唾沫里。
早知道写什么5年高考,3年模拟。
人都有不服气,只是论解决,笑笑又沉默。到最后也只是自己生闷气。
闷气生久了,索性从了,几乎是生活给什么接什么,但其实那时的人是处在一种很坏的状态里:即不甘,又动不了,得到的看不上,没得到又嫉妒,说风凉话,爱计较,对婚姻不肯经营,抱怨命苦,楼下小区找同类扎堆,意义有了,气势足了,起哄的起哄,催婚的催婚。
这中间看起来长,眨眼不过二三十年光景。
当然,好的一点是,时代的主流必然是越来越开明。西方在年龄上稍从容,这点转变也是经历了几代人过度。
说到底和「教学楼新修」是一个道理。
读书时,教学楼还旧,毕业那个暑假,教学楼必定装修。不是教学楼,也是操场,体育馆,电脑室,图书馆......所以说,时代整体上是落后于人的,也只有人之进步,才能引导时代之进步。
和朋友聊天,说到如何克服年龄焦虑,其实道理很简单。人之所以痛苦,就是死抓住错误的东西不放。承认这一点,很大程度上就先松一口气。
不过世上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只是愿意从别人嘴里说出。所谓当头棒喝,是要别人拿棒打,自己打自己的不作数。
光承认没用,还得有应付。
比较理想的一种状态是具备一种「谨慎的自信」。人有底气,信而不满,大是大非上动摇不了,格外拎得清。
说起来玄,其实路走得十分朴实,一件事一件事来,既要脚踏实地,又要抬头张望,头低着,只能看见满地庸俗。我所理解的少年意气,是就算没见过百川入海,也要能想象,初始泉音叮咚,而后山溪潺湲,找到河,沿河走,直至耳畔水势渐盛,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还在少年年纪,就该有这样的少年意气。但是不要说,藏在心里就好,渐渐从内里丰富起来,去做一个认真之人,一个张望之人,一个静静之人。
对年龄的恐惧,使一个人在最该自由的时候,活得格外拘束。不过因这捆绳来自他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谁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