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海的旅人絮语 十一

即使日日不同美貌的九头身美女各种亲近、引诱我,我心里就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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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黄  1

“LAX”机场的壮观标志,像是窗户下方弹出的巨大字幕。

等待换乘时,我想着,采访新闻的嘉飞是不是来过洛杉矶,同样买一份地图作纪念。

走出斯普林菲尔德的机场,我张望了一圈,去包里摸手机。

“嘿伙计,要火吗?”

一个神秘的低音,鬼鬼祟祟凑近我,掏出带中文的打火机。

“不用,谢谢。”

我抬头打量那家伙。

“David!”

他戴着超乎寻常的大墨镜,像个坏人。

“一年不见!你愿意来,帮了大忙!”

他张开双臂。

David在芝加哥一家咨询公司上班。我们就近吃了东西。

他算好时间,五小时车程。

David描述的嘉飞,比电话提到的状况更坏。我一声不吭,啃着汉堡。

这是David从嘉飞室友那听来的:九月中旬,她学业遇到麻烦,经常同一个酒店管理的女孩玩通宵,不知怎么就对赌博上了瘾。然后,会去Club赚钱,对需要钱的女孩而言,那些总不是好的地方。这阵子,她很少回寝室,进门后总浑身酒气,倒头就睡。

David黄的叙述,既不清楚,也不完整。

两年多,我和嘉飞唯一的联络是互寄明信片。聊聊最近读什么书,还有音乐什么的,一张不够,就两张。嘉飞认为,比起电话和Email,明信片没有隐秘,就像两人的关系,简单明了。

“那个,她们同学也常去赌场吗?”

“恐怕不是,但学校管的松。人遇到抉择时,小试一把手气再合适没有了,如果再有挠不到的伤疤,赌桌前更加痒。我也干过。开始她觉得好玩,尝了甜头,哪想到陷进去。得失瞬间的快感,对成功欲强的人来说,很有吸引力,对不对?我是说,不分男女?”

“嗯,是。”

“结果,越输越赌,越赌越不服。一步走错,碍着年轻不承认,喝,‘反正我自己负责’,变着法子凑钱,掏空心思扳本,总认为,走回大运就能全赢回来。”

“她输很多吗?”

“哼,输到一定阶段,思想和精神统一战线,理性怎么斗得过?状态再差,一进场子就两眼冒光,狠劲十足,从那时起,就要叫‘赌徒’了。”

“嗯。”

“最后一次,再最后一次,沉迷越来越深,忘掉生活,青春也赔进去,没的收场。”

David撅了撅嘴,左手扣了下桌子。

“她输了多少钱?”

“存款早没了。欠很多。”

“找你借过吗?”

“没有。不过,以防万一,我把准备结婚的积蓄带上了。”

“这样。”

Occeation的老板张祺曾经取笑说,感情世界里,我是稻草人。他并不知道,稻草人的痛和醉,被埋得好深。现在,所有的埋藏将被挖出来。稻草人的未来,不知道怎样。


我给嘉飞打了电话,作为酒会上“她等我”的回应。

我们恢复了联系。

大四春节刚过,嘉飞爷爷去世了。

嘉飞连着几晚,断断续续和我发很久的短信。我当时在苏州,拜完年被留住在亲戚家。

守灵最后那天下午,嘉飞打来电话,语气同短信里判若两人。

她让我立即过去,去她家。

我犹豫,问,能不能明天。

电话那头突然哭出声,滴滴答答抽泣着,说今天无论如何要见我。

我哪见过这阵势?

跟表哥交代了几句,我顾不上一一告别,赶去车站。

出了大巴,我直奔她家。

旅行箱嘎啦啦地响,快速行进在丁字街的麻石条路面。

屋檐边小憩的猫咪,不耐烦地瞅我一眼,把脑袋往身子里使劲钻了钻。穿新衣的几个小男孩围在门前的石阶,为脏皮球争个不停。枯叶混着鞭炮的碎片,被急风牵引,围着老水井转圈。

经过老城隍庙,快到嘉飞家路口,一个女孩闪出来。

“你,刘继木吧!”

女孩抓住我胳膊,快速地,打量了两眼。

“跟我来!”

阴沉沉的傍晚,像那女孩的脸色。

走在前面的她,三步并两步,转进小巷又小巷,完全没搭理我。

她径自走上一幢红砖小楼。

正门关着。

盘旋在空中、伸出主楼的消防楼梯,有点悬。

我莫名的紧张:嘉飞,不会有什么状况吧?

附近人家的电视里,高唱着财神到。我竭力把注意力从脚边的行李箱挪远。百年老樟后面的危耸楼台,据说是什么明朝的点将台。

二楼茶室。我四周张望,就一桌客人。

女孩找了靠窗的位子。

“我是叶嘉犀。你和我姐……嗯,我背着她见你的。”

哦,嘉飞在外念书的妹妹。

个头比嘉飞略高,额前耷着齐平刘海,咖啡色斜肩毛衣的袖口别着孝布。

“我几乎没看她哭过。好吧,这次,她还给我了,她把从前见过我的所有眼泪,让我一次看了够。”

“啊?”

“从小,我两就不好,所有人都夸她好看,但叫爸妈说实话,他们也承认,五官姐一个都比不上我,但拼在一起,就是不能不服她。一吵起来,不用说,连猜也不用猜,他们咬定,肯定是我的错。她不屑跟我抢,装作姿态让给我,小时候还不觉得,长大就骂她虚伪,认定她是做给爸妈看。何必呢,想抢就抢呗,跟别人家姊妹一样,那才热闹对吧?她跟爷爷走得近,我就刻意疏远爷爷。谁对她最好,我就讨厌谁,都喜欢她,那好,我去外面好了,不要老拿我两比。她总能轻易得到各种东西,我怎么服气?哼,今时今日,看到她的眼泪,她柔弱的一面,我才明白。她一直是真实的。那些姿态,不是摆给我和任何人看的。我在外面,她的关心也一点不假。她不争,但老天偏偏什么都给她。好了,其实我,从没恨过她,她难过的时候,我扪心自问,难道不心疼她吗?爷爷去世,我难过,后悔。哎,没用了。你!说到你就气,你不陪着她,守着她,怎么做男朋友的!”

“我……”

“还有。我想请问,你们男人,从不认为花心最可耻吧?当着女孩的面,永远可以说,‘即使日日不同美貌的九头身美女各种亲近、引诱我,我心里就你一个。’而一转身,就把西海岸的承诺记错成东海岸。更可笑的,个个自诩深情的男人,都可以当情人不在时,稍不留神,轻易让另一个人占据内心,紧接着,给良心编造种种荒诞的借口。这样子当人家男朋友,惭不惭愧!”

她的气势,令负心汉插不进话。

服务员小心翼翼地上茶,看了眼叶嘉犀,还有她面前冒着热气的碧螺春。

她的面孔,使我想到争辩时的嘉飞,尤其那微微扬起有如剑锋的眉梢。

“实在抱歉。”

我现在,只想见嘉飞。

里屋正在教茶艺。见这边不再吵,他们送来感谢的异样的目光。充当服务员的学员男生还笑着,朝我挥手。

走出茶室,我回头望了叶嘉犀,她倚在位子上,若有所思。

叶嘉犀有其它事吧。

等她冷静点的下次,应该可以好好聊几句的。

楼梯外,某家花园的三色堇,露红烟绿;老巷街坊们,热火朝天准备着晚餐,脸上挂满喜气。


老枇杷树孤零零,光秃秃的。

我轻轻按了门铃。

面前的嘉飞,明显憔悴了。

她扑过来,到我怀中。像只受惊的小猫。

嘉飞爸拍拍我肩膀,请我进屋说话。

这是第三次见面,嘉飞妈我还没见过。

柏林也在。设在客厅的灵堂,被黑色衣服,还有空调的暖气挤得满满当当。爷爷生前颇有声望,长辈们丝毫不避外人,左右谈论的都是遗产。

众目睽睽下,上了香。

嘉飞把我带进她屋里,倚靠在我胸膛。

直到她爸叫我们吃饭。

“刘继木,我男朋友。”

见到嘉飞后,这是她第一句话。

我看了眼嘉飞她爸。同其他人一样,他客气地朝我笑笑,就像屋外冰冷的空气。

十几号人围坐饭桌,叫叫嚷嚷,几个叔叔还争了两句。嘉飞妈和灵犀依然没回来,两位阿姨忙前忙后。嘉飞没吃几口,我也向大家道了歉,离开饭桌,陪她在书房待着。

“这几天,我有点想明白生死了。”

她的声音,有一些沙哑。

“嗯?”

“就是……唉。明天送爷爷上山。还好,你今天过来,要不然,我……”

我不知怎么安慰。嘉飞大概不知道,我已经被斤量十足地训了一番。

“临终时,大家都在。爷爷对我说了很多。”

“是吗?”

“他记得你,说你如果再负心,让我一定告诉他。”

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丝、一丝丝笑意。

“嗯。”

我搂住柔弱的身躯。

“你知道吗?”她闭上眼睛,脑袋抵我下巴,轻轻蹭着,“我比一般人更害怕失去。理想是这样,其它也是这样。越是害怕,就越想掩饰,所以我选择了保研,所以,爷爷去世后,我想尽办法,在大家跟前隐藏脆弱。还有,在你面前,我老摆姿态、言不由衷,还常常,扮成坦坦荡荡的样子。我,大概真的,同很多女孩不一样,对不对?因为这样,你才想躲开我,抛下我。”

大概太累。她的语速好慢。

“你保研了?”

“抱歉,一直没告诉你。”

始终争胜好强、狡黠顽皮的嘉飞,突然用这种口吻,让我很不习惯。

我考虑了好久。

“应该我说对不起。”

“我原谅你。千万别对我说这三个字,好吗?”

“嗯……我想,每个人都怕失去。我有时遗憾,不能了解你的所有优点,不能够常常在你身边,领略你光彩照人的瞬间。但是,我却清楚你的脾气,有些或许算缺点。越了解你的缺点,才发觉你可爱,越想珍惜你的好。”

如果不是现在的环境,我肯定没机会吐露心声,也不会在这一刻,触碰真实的内心。

“说谎不脸红。”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划过瞬间的妩媚,“分手旅行,我就不肯松口。其实,只要你再哄哄我,我会立即答应。回来的车票,我早买好两张。还有那天,我把手袋,在你面前晃了无数遍,但你这傻瓜,愣是没发现。”

“你买了两张票?但是,你怎么知道我……”

“唉,我很奇怪的,”她轻轻脱离我的怀抱,坐在对面,“即使你不提复合,我也会给你票呀,怎么会让你白等两天,花钱住宾馆呢。但是,你讲了之后,我的优越感,一下子回来了。而且,我当时想,好啊,被人拒绝了才来找我,真让人生气啊。不如退掉票,把钱,送给站外乞讨路费的骗子,那样才快活!唉。”

“我,我住同学家的。”

“一直想跟你道歉。”

“没事啦。”

“你走了,我又后悔,想偷偷把票给你,可,犹豫半天,还是算了。”

“那。这样说,我们的四年约定还有效吗?”

虽然饭桌上已经知晓了答案,我还是紧张。

她沉默了一会。

“只有你,那样以为。”她重新望向我的脸,“那时候,摩天轮过后,我考虑,是不是太快了?慢慢来比较好吧。我想当然的,试图拿这约定考验感情,或者说,考验你。这,不公平。但我一直想告诉你,四年的约定对于我,从来不是约定,我只是喜欢你,用四年的时间,不管你认不认我这女朋友。”

“嗯。”

“从交往到现在,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就说今天吧,莫名其妙发脾气,让你赶过来,真不应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子。我反省过,但一和你在一起,还是想做出不一样的事情:比如,经常给你难题,喊你猜东猜西;《叶氏每周新闻》,老是提到学长;大三深秋那晚,夜里两点多了,还让你去操场,陪我电话里等流星雨……每次都是。因为,也许因为,太喜欢你,总希望使你,感觉我的特别,总希望不管怎样,也能让你多喜欢我一点,再喜欢一点,一直不停地喜欢下去,但是,又不晓得用怎样的方式。你说,我是不是太古怪?”

嘉飞的话,像给我灌了大勺蜂蜜,黏黏的,实在腻得难受,然后从口到心,全是甜蜜,最后,韵凉感直透肌肤,上至脑海。久多纷乱的思绪,一下被理清楚。

“不,不是这样。嘉飞,如果让其他无论哪个男孩忍受你的古怪,我一定会嫉妒。”

“嫉妒?我更有资格说吧。”

“哎?嗯。”

“还记得第一次走铁轨吧,我肯定,当时你对我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听到你这痴情的欣赏者,发自肺腑地诉说对那女孩的倾慕,我的心,从没有过的,第一次体会刀锋划过的滋味。我非常在意,你说没资格追她。不过,那种在意,那种不开心,不可以被你和柏林看穿。而你,又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我,怎么能输给你?所以我,才编了飞机上那段邂逅。”

“啊?”

“是编的。现在想想,真是任性。那是重逢时,我给你的最初印象吧。但我又不愿解释。除了开玩笑,那是我对你唯一的谎话。”

“……”

“不过,同学姐姐的是真事,后来……唉。这么晚告诉你,但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嗯。”

我终于,对嘉飞说出那句一直在心里的话。

嘉飞盯着我,眉毛微微颤了几次,眼圈红了。

说这话的场合,太不合适了。我后悔。随便来点多愁善感,就会把她惹哭吧,那样的话,我……

她缓过来,叹了气。

“人与人,不一样的。有的人同时好几个绮梦,但我就一个。尽管有太多异想天开的追求,但渐渐我开始明白,想要得到,就得学会放弃。我在童年时,也懵懂过无数梦想,长大以后,志向虽然没有变,但日记本上许多想做的事,都被我划掉,剩下的不多了。划去的那些,并没有实现,其中有些,还被我想成精彩生活必不可少的点缀。我犹豫过,但我必须集中精力,才可能实现剩下的、最重要的内容。我羡慕你,常见到海。常去海边的人,想从滩岸的涛声中,体察大海的心情,有足够耐心,大概就可以;但如果,想听心中的涛声,就得把外界的美好诱惑,先放放,任青春的气息吹拂,心声流淌,以灵魂和天性为礁石,碰击出晶莹浪花,那才是,吧。我小学开始记日记,虽然常常被打断,但总算坚持,记了十几年。往后,再往后的未来,谁也不知道,但我相信,对你的心意,再过十几年,也不变。”

“嘉飞。”

“嗯?”

“我也想说。”

“嗯。”

“高三,见到你那会,我还不懂怎么去爱。你在我心中,挑起了波澜。你接受情书的那晚,我失眠了。后面几天,睡着梦的也是你。逐渐,我习惯了心潮澎湃。然而,分手后,忽然的风平浪静让我发现,我,跟那些向来瞧不起的、庸俗不堪的家伙,并没有任何区别。我才知道,是你,让我有了奇妙的存在感。那段时间,每晚,我从自修室出来,呆呆地望,月光下远处的山,山上惆怅的灯火。我想到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如果得到原谅,让我再次幸运地拥有你,我怕,怕你对我失望。我一直认为,熟悉带给你的不是安全感而是乏味。而我,不是那种能被不断发掘优点的男生。所以,分手旅行,我迟迟说不出复合。不过,现在,嗯。嘉飞,总之,我不会独上西楼了,也不让你一个人。”

柏林敲门进来。

九点多,嘉飞送我离开。虽然她不愿顾那么多,但我毕竟是外人。

回家冲了澡,我立即扑向枕头。

迷糊中,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不耐烦去摸台灯。

“刘继木,哎?!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我打算晚饭时摊牌的,可,可……”

问什么,什么摊牌?那个,是叶嘉犀的声音。

“我都和你说了吧。”

听完电话,睡意被吵了一半。我主要听清了一件事。

我的“劈腿”,她并不清楚,下午她骂的西海岸花心男,原来另有其人。

有点复杂。

寂静的冬夜,灵犀不屈不饶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然而,我的困意挺身而出,逐渐说服了她的无理,踏实地将我送入梦乡。


爷爷的乡村大屋,留给了嘉飞。

多年前,爷爷在乡村有块地。外地回家乡后,他翻新了原来的砖屋,有琴房也有茶室。爷爷有时会独自在那住一阵,嘉飞和柏林是常客。

水塘边的小风车已经不再转;屋后通往花园的鹅卵石道路,是柏林最喜爱的“Inspiring Path”;充满音符造型的花园里,爷爷分别为两人种下的树苗,已经枝繁叶茂……嘉飞带我走过的每个地方,都有回忆。

她所讲的往昔种种,也让我忆起过世的亲人。她抱我啜泣时,我紧紧闭上眼。

哭完,嘉飞拉我的手。轻悄悄贴我耳边,说,当我晋升成景观设计师、而她也成为合格的记者时,就让我在原貌上,重新规划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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