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不会觉得孤独的。因为我一个人太长时间了。
可成为一只鬼之后,我反而倍感孤独了。
我以为孤独是人自我提升必经的阶段与经历,可作为一只鬼,一只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一切的鬼,我忽而不知所措了。
我终于因为孤独感到寂寞。
弱水河边,彼岸花开的时候,停留的鬼魂特别多。花叶不相见,我见着他们或哀叹,或悲伤或惊奇的表情时,心里也泛起涟漪。
我似乎在思念着一些人,只是我已快忘却他们的样子了,亦或许,他们早已不是我当初所记着的样子。
我在红色的曼珠沙华上系了一条丝带,那是白色的丝带,与红花相间很是明显。
那时有一个鬼魂很奇怪的忘了我一眼。
我接触到他的眼神时,一股电流由上往下,整个人木了。
并不是因为对他一见钟情了,也并不认识这只鬼魂。只是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我看着他远远的离去,忽然想起,有一年,表妹结婚的时候,我做伴娘,随着他们花车步履匆匆,经过一个广场时,无意间感受到一个眼神,彻骨冰凉。
那时以前,我一直以为小说里的眼神杀都是骗人的。
我又忽然想起一个人曾对我说过的话,他要有多恨你?!
我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有多恨我的。多数时候,我已不愿意再提起他。这人的提及一次次往我的心里刻着刀印,会心痛会流泪会不知所措。
所以这以后,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温暖的人,因为我的心里太冷。我总是容易向暖源奔去。贪恋温暖的程度堪比罂粟入瘾。
做鬼之后,身子就彻底寒冷了。温暖于我而言,可望而不可即。我一个鬼飘飘荡荡,在这里流连许久,都说我执念太深,都没鬼能帮我来去除这个执念。唯一的办法就是孟婆汤。
我拿着孟婆那只黑瓷碗,置于嘴边又放下,往复哀叹,孟婆气不过一下子打脱我手里的碗,喝不了就走,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我看着这淋湿衣物上的半摊残渣,突然忍不住想哭。
在我人世间所有的亲人都相去投胎后,我终于成了一个生无可恋的鬼。
可因为执念,每每到紧要关头,我都忍不住将汤碗放下。为此,孟婆已经不让我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给鬼王接亲的那天,格外的冷。鬼族也会算命问时辰,新娘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我跌跌撞撞,见识了一对鬼夫妻,拜堂、交杯酒。
那是我经历的最为混乱的大婚。
新娘的脸色很不好。
生而为鬼,面子上自无血色,白色为霜,暗色触眉。
我见到的新娘脸色很暗。
鬼王一袭暗紫色的锦缎穿着格外飘逸。
不知为何,我突然又想起,生前,有一个似乎常出现在我面前的男人也极喜欢穿紫色。只是这人的长相与鬼王无法作比,鬼王面所含珠,精神奕奕。
我看着他,竟有一时的错觉,这新娘许是被他掳来的吧。
份子钱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临位的写了三亿。我突然觉得手里的这八千万似乎有点小家子气。
但是多余的实在是掏不出,倒也释然了。
我的上辈子,花了前半生去思考一个问题,后半生想清楚了,但我死了。
这以后,我决计不再因为任何问题而纠结。
累了就歇,困了就睡,饿了就吃。做鬼的日子里不用担心发胖,生活反而简单了。
只是作为一只鬼不纠结也是很难的。
在碰到那个鬼后,我一度恢复了生前的纠结,累了想睡却觉着太热,出去透气又觉得太冷。
我想是上火了,只是冥间没有凉茶。
我终于忍不住去找鬼差,走后门查了那鬼的生死簿。
那确实是一个我应该认识的魂魄。我见他在冥间逗留,原因却不是因为我。
我早已没我想象的那么重要。
青丘白浅对翼君说,不管怎样,你的却是我那时,四海八荒,唯一爱过的男子。
我说不出那样的话,却也知道,这只鬼魂曾经多少次影响过我。
影响到后来,我终于不喜欢他了,只希望远远的脱离。
他的执念是另一个女人。
在他看到我时,眼里的厌恶消失殆尽后剩下的便是满满的不屑于顾。
我突然记起,在死前的最后一夜,我还试图在想,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分开。果然是自欺欺人罢了。
没鬼敢闹鬼王的洞房。
新娘的脸色大家都看在眼里,鬼王却一脸的风轻云淡。
我突然想到,这冥间的婚姻会不会也跟人间一样,有时候不过也是一个任务罢了。
我做任务做了多年,最后到底是没能完成,待我死时,心内有憾,却也深感欣慰,这样的死去可以少祸害一个人也挺好。
老妈伏尸大哭的情景我一直心有余悸。
我记得那时,我曾飘去我的前任身前,当有人告知我,他曾经的女友死了,他并无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一声。
其实那时我就该放下这一切的执念的。
不到黄河不死心,人已经死了,还不死心,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倒是我的同事,一片哀叹。
我突然觉得一直深以为厌的工作生活还是挺好的,好歹有人记得你。
洞房之夜未过三更,传来各种吵杂的声音,东厢失火,滚滚浓烟弥漫着各种哭泣叫喊,我忆起,东厢便是鬼王鬼王妃新婚洞房之地。
我赶到时,那里的房子已被烧的差不多,鬼魂生来怕火,绝大多数鬼魂都是四处逃串,却少有鬼想起来救火。
旧时,我曾听老鬼说过,一鬼入火焚便是灰飞烟灭。
鬼王站在那浓浓滚火前,面色凝重,死了老婆的揪心,皱起的眉头,远远的都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巨大的怒火。
所以你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赶紧逃走。
逃,自然是逃不了的。
被吸到鬼王面前时,不知为何,我想起来王祖贤版的聂小倩,我跟前的鬼王像极了树精姥姥,当然我这身皮相是怎么也没法和聂小倩作比的。
我的魂躯颤抖,牙齿抖动着想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忽然觉得这简直是不打自招,愣头愣脑来了一句,鬼王,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鬼王的眼里闪过一刻的厌弃,那厌恶的眼神与我前任一般无二,可他到底还是把我放了下来。
咬牙切齿地从口里挤出一字滚。
我自该屁滚尿流地滚,可演戏要演全套,我忍着骨子里的战战兢兢。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天知道,我的心颤抖着就害怕,他下面来一句,那你就去帮我灰飞烟灭吧。
鬼王妃到底是没救出来。
其实有一刻我精神恍惚,觉得这个王妃些许并未魂飞魄散。
自然,我不会去打听这对夫妻的纠葛,小命比这些八卦重要多了。
意料之内的,消息都没有散发出来。
我们这群鬼啊,活得时间或短或长,却早已明白个通透,这世间事都无关紧要,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卿卿性命,魂飞魄散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鬼王妃消失之后,那个鬼魂也不见了,有鬼说他听了鬼王不好的传言,阎王为保他的命,便让他赶紧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
听到他消息的那一刻,我有一点精神恍惚,如果那时我并未装傻,是否我可以和他一起投胎,只是,斯鬼已去,我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