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诗人与洋外教,白鹿洞书院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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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95年,也就是明朝的万历二十三年,在江西的南昌,出现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他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大概40多岁的样子,那个时候,在江西一带,外国人还相当罕见,他的出现引发了当地民众的极大兴趣。

更让人感到蹊跷的是,这位外国人竟然能和一位年过七旬、儒士模样的中国老者用汉语流利地交谈,不时引经据典,口吐莲花。老者还盛情邀请外国人到庐山脚下自己担任山长的书院去讲学。

这个外国人,正是中外交流的历史中,鼎鼎大名的意大利人——传教士利玛窦。和他相谈甚欢的老者是当时的名儒章潢,他所主持的书院,则是位列中国四大书院之一的“白鹿洞书院”。

白鹿洞书院是程朱理学的主要代表人物朱熹活动的最重要场所之一,这里曾经声名鼎盛,被誉为“天下书院之首”;不过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白鹿洞书院给人留下的更多印象,是正统的思想和严谨的规范,对于现代人来说,有几分近乎刻板的既视感。

其实,如果我们来回顾一下白鹿洞书院的前世今生,其间也不乏一些颇具传奇意味的故事,还有不同文化甚至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的佳话。

02

首先,白鹿洞的得名本身,就是颇具戏剧性。

早在唐德宗年间,洛阳人李渤和他的兄长李涉,就曾经在这里隐居,那时他养了一头白鹿。

白鹿在中国古代,一向被视为一种祥瑞的征兆,而且又给人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大诗人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当中曾经这样写到: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而且,李渤的这头白鹿,又相当地温顺,可以听从驱使,被北山村的居民视为神鹿,人们于是就把李渤称为白鹿先生,而他们兄弟隐居的这个山坳,也有了白鹿洞之称。

顺便说一句,李渤和后世的大文豪苏东坡,还有过一段渊源。两个人都对庐山几十里外的石钟山的名字进行过考证,结论却太不一样。在这件事儿上感觉比较良好的苏东坡,在那篇著名的《石钟山记》的结尾中,还吐槽了一下前辈李渤。

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不过根据后人的详细考证,其实李渤原本的判断才是正确的,苏东坡的不盲从精神虽然可嘉,但在嘲笑李渤见识浅陋这件事儿上,确实被华丽丽地打脸了。

言归正传,有人认为,李渤在白鹿洞的时候,曾经建立过一座程度比较高的私塾,不过史料中并没有关于这件事的确切记载,而真正在白鹿洞开始的大规模办学,已经是一百多年后的南唐时期了。

03

南唐在中国历史上不过是个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时间也很短暂,一共只有三代皇帝,三十九年。

给大家留下最深印象的,应该就是南唐皇帝的强大文艺青年指数了。

除了写下“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南唐后主李煜,他的父亲,南唐中主李璟,也是一个大文青。对于他的词,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曾经给过很高评价,父子二人都属于词人当得比皇帝要好得多的代表。

和当守成之君都太不合格的儿孙相比,南唐的开国皇帝,也就是李璟的父亲和李煜的祖父李昪(biàn),要更有进取心一些。在废除吴帝杨溥,登上皇位后不久,李昪开始大举兴办学校,培育人才。

在李昪的主持下,庐山国学成立,地位和建立在南唐首都金陵的国子监相仿,这也是白鹿洞作为重要的办学场地的开始,从四面八方到庐山国学求学的学子,最多的时候达到好几百人。

到了南唐中主李璟登基后,都城从金陵迁到了南昌,庐山国学的地位也就变得更加重要。

在知名文学家皇帝李璟和李煜的支持下,庐山国学成了南方重要的文化学术中心,诗赋教育自然是庐山国学教学的重要内容之一。那时的庐山国学,虽然不及此后作为理学道场时凝重,但在风雅方面似乎更胜一筹。

04

南唐被北宋灭亡后,白鹿洞书院陷入了一段时间的低谷,公元1054年,又因为火灾被毁。当嵩阳书院、应天府书院和岳麓书院蜚声国内的时候,白鹿洞书院还显得籍籍无名,在整个北宋年间,白鹿洞书院的累计办学时间只有区区九年而已。

公元1179年,也就是白鹿洞书院被火灾损毁的125年之后,书院迎来了和它的命运联系最为密切的一个人,他就是刚刚被任命为南康军知军的朱熹。

查看了白鹿洞书院的遗址后,朱熹发现这里山清水秀,幽雅清静,实在是一个隐居读书,讲学和著述的好地方,就上书给朝廷,申请在这里办学。

可惜,虽然朱熹在后世的影响巨大,但在那个时候,却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角色。朝廷对他办学这件事情并不支持,既没发给他御赐的匾额,也没提供什么资金的赞助,朝野当中,甚至把朱熹办学这件事儿,当成了一件笑话。

好在朱老夫子的执着在这一过程当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实在没有朝廷的支持,咱们就自力更生把。

修建院房,筹措院田,邀请教师,设课招生……在没有多少外力支援的情况下,朱熹还是硬生生地把白鹿洞书院办了起来。

在朱熹团队的努力下,白鹿洞书院步入了真正的辉煌。朱熹编纂的《白鹿洞教规》,作为学校管理的典范,不仅影响了中国,此后还传到了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据说,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学校把朱子学规作为他们的校规。

正如前面我们所提到的,朱熹还把他的重要论敌,鹅湖之会的对手陆九渊,也邀请到了白鹿书院讲学,留下了君子和而不同的佳话。

到了朱熹的弟子李燔主持白鹿洞书院讲学的时候,白鹿书院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全国书院之首,对当时的众多其他书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随着白鹿洞书院的地位日益提高,书院编纂的教材成为全国通用的标准教材,办学宗旨成为各种学校的指导方针,兼容并包的风气,逐渐被奉若圭臬的教条所取代。和书院建立之初开放包容的传统渐行渐远,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有些遗憾的事情。

05

朱熹去世的近400年后,也就是意大利人利玛窦来到江西的时候,白鹿洞书院已经经历了无数沧桑,它在元朝的战火中被焚毁,又经历了明代的多次重修,刚刚从张居正新政废毁全国书院的冲击中恢复不久。不再有南宋时代的那种辉煌,却也难得重现了一些开放的气象。

在利玛窦的眼中,白鹿洞书院的学子们,对待来自异域的他十分客气与景仰,而且经常就人生与身后的重大问题和他进行辩论,颇有几分擅长演讲的希腊政治家梭伦的风采。

当然,利玛窦能和白鹿洞书院的师生打成一片,也和他个人非凡的资质有关。

他在一封书信当中,颇为自得地解释了自己深受欢迎的几点原因:

一是因为当地没有见过外国人,觉得很新奇;

二是利玛窦本人的记忆力非常好,他还用汉语写了一本书来介绍他的记忆方法;

三是他精通中国文化,善于运用四书五经宣传基督教的教义。

而利玛窦在江西成为红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成功地预测了发生在1596年的一次日食,这种“通阴阳,知昏晓”的核心技能,自然让不少当地名流膜拜不已。

由于这些过人的素质,当时的白鹿洞书院山长章潢也对他深感钦佩,盛情邀请利玛窦前往白鹿洞书院进行教学交流,给书院的学子们讲解一些数学方面的内容。

由于当时史料的匮乏,我们无从确切得知,利玛窦是否真的如设想一样在白鹿洞书院开设了数学课,实际效果又如何。

不过,仅仅是西方的基督教文明和东方儒家文明在400多年的这种深度交汇的可能性,已经能够引发我们无限的遐想。

06

和此前介绍的几所书院相比,白鹿洞书院的经历,具有很多特别之处:

比如它虽然有“全国书院之首“的美誉,但在一千多年的历史当中,却命运多舛,损毁和衰微的时间甚至比风生水起的时间更久。

再比如,白鹿洞书院虽是私学的性质,但因程朱理学在很长时间内的主体地位,制定了诸多被奉为圭臬的准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书院初建时的那种兼容并包的精神逐渐被湮没。

此外,作为程朱理学的重要阵地,白鹿洞书院又能够因为一些因缘际会,在某些特定的时期,产生出一些中西文化的碰撞和交流的火花。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白鹿洞书院在中国的教育史上成为一个非常独特的样本,值得后人参悟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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