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变》之三

那时，我还在报社供职。

由于单身，周末的新闻热线值班便责无旁贷。一个深夜，振铃猛响，起初还以为是梦中东北雪原的火车汽笛声，惊醒后抓起电话，才知道是她。风儿，分明在哭。

他们的婚姻似乎注定是一幕悲剧，因为从一开始便受到了整个家族的怀疑和否定。但我们这一代如此自信，虽然这种自信常常趋于盲目而幼稚。

我固执地认为，这世界本没有坏人，所谓“坏人”无非是一种自私，是为了个人目的敢于忽略他人感受的一种勇气。我们唾弃坏人，是因为我们缺乏将自私进行到底的勇气。相对于“坏人”，善良何尝不是一种懦弱呢？当尊严的底线被肆意践踏，宽容和海涵的善良就是懦弱。

断断续续的几次电话交谈，她始终回避实质性问题，我无从得知更多细节，只知道到她曾以与家人断绝关系为要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场婚姻，只知道她曾经为了袒护爱人而触犯法律身陷班房。审讯时有个警长问她：“为了这样的男人，值得吗？”她说：“我爱他！”警长一怔。恰好此时警长的妻子来送饭，那一刻，警长看妻子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柔与感激。

“我用我的爱情感动了别人，却始终没有感动那个我为之牺牲清白，忍受屈辱的爱人。我感到悲哀。”

这种悲哀在不幸地延续：那个被她唤做丈夫的男人依然如故地荒唐和放荡，甚至将外面的女子带回家中，公然在她面前寻欢做乐。一次次无原则的退让，一次次规劝的失败，她，终于疲倦了。

“我提出和他分手，他不同意。他伤害我也就罢了，却还要伤害我的家人，甚至要扬言杀死我全家。在他那残忍的面孔下，我如何面对当初背弃过的父母？我的心都要碎了。”

沉默。

我只有沉默。男人利用暴力伤害的预言作为要挟，已是散发着木乃伊尸味的陈腐游戏。男人到底需要什么？这浅薄而善变的人性！

她拒绝了我采访她前夫的要求，也拒绝我任何形式的帮助。的确，或许我们在痛苦的时候，真正需要的不是物质上的帮助，需要的，可能只是倾诉。

《羊皮卷》是流行于西方的一套励志丛书，《最伟大的力量》是其中一个章节。“勇于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最伟大的力量。”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就很懦弱，只希望有个男人来好好爱我。为什么我付出那么多，命运却对我如此不公？我好恨自己的懦弱，这是我选择的，我只有承受。”

那天的谈话在她的哭泣中结束，但作为一个男人，我却在深深自责。

几场大雨过后，秋天真的来了。法国梧桐开始落叶，河两岸的灌木却因秋汛而越发葱茏。平凡的生活单调而琐碎，我不是救世主，也不具备承载社会公理正义的使命感，我只是一个游走在街上找诗的长不大的孩子。就这样吧，还能怎样呢？或许生活原本就是这样。

凉爽的天气是喝酒的季节，傍晚新华街的大排挡是单身聚会的首选。当我举起满盛啤酒的杯子构思一句惊天动地的开场白时，手机响了。

收到短信息。

“已经离了。很累，但很好。我要开始新生活。或许我曾经懦弱过，但这一次，我要选择坚强——风儿。”

还能说什么？来，为了选择坚强，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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