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刘慈欣的殉难理想和死亡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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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ave团队开启新书荐读计划,从现在开始到2019年底为读者品鉴100 本优质图书,今日是第 20本,本期的荐读作者是 Muzuer,今天为大家推荐这本 刘慈欣 的小说流浪地球》

·  正  ·  文  ·  来  ·  啦  ·

【前言】:在讨论文化多样性的时候,有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曾经被边缘化的群体重新受到重视,正是当下时代的特色之一,我们的这个世界就仿佛是一个孔洞正在缩小的筛子,期望将任何思维都囊括其中以保留其文化的多样性,这一方面也是因为世界民主化进程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市场被这种民主所牵引。而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凭借着科幻小说异军突起,不但成为中国大众文学发展的先驱,在国际上更是拥有了比主流文学更大的影响力,这不得不说也有时代的原因,不过本文的落脚点还是小说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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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刘慈欣十分睿智地避开了文学批评的锋芒,在一次访谈中无意间将自己的作品与主流文学划清了界限,他说自己的作品与主流文学还是有所不同,还是要考虑市场的趋向和作者的取向的。反过来说也正是他试图摆脱主流评论的策略,在评论界获取荣誉之后尽快摆脱文学评论的束缚甚至是打击,由此来实现自己创作的自由度。

在《三体》获奖之后,刘慈欣参加了许多访谈,他反复提到了自己作品的幻想成分,他说自己的作品提供了一种用科幻的眼光来回望现实的视角。而且,小说中对于现实的阐述和重述部分其实比许多主流小说描述得更多。甚至于刘慈欣自己都坦言,科幻小说中的政治性可能比政治小说中更浓厚。但是当读者有些不礼貌地拿着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帽子往他头上扣的时候,他却立马回应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和普通人想的一样,并极力拉开小说与自己现实观点的差距。但是实际上小说《流浪地球》中展现着内容其实和刘慈欣有很大的关联性,甚至可以说,他所创作的科幻小说本质上是其幻梦的文学形式。

《流浪地球》与刘慈欣的幻梦

弗洛伊德在‘Day dreaming and creative writing’一文中对于幻想类小说有着有趣的阐述:

The creative writer does the same as the child at play. He creates a world of phantasy which he takes very seriously—that is, which he invests with large amounts of emotion—while separating it sharply from reality (Freud 28).

弗洛伊德将孩童游戏与幻想小说创作连接了起来,并且阐述了成人通过幻想(白日梦)来重新获取儿童时代的乐趣,但是作为成年人他们通常羞于向他人展示这些幻想,正如弗洛伊德所说:

The adult, on the contrary, is ashamed of his phantasies and hides them from other people. He cherishes his phantasies as his most intimate possessions, and as a rule, he would rather confess his misdeeds than tell anyone his phantasies (28).

那么刘慈欣的创作中有那么一个主题不仅出现在了这部《流浪地球》的小说中,同样出现了《三体》之中,这个主题便是灾难。虽然科幻片不等于灾难片,但是科幻灾难片的结合也很多,那为什么说刘慈欣笔下的灾难就就是他隐秘的幻想呢,《流浪地球》里有那么一个片段。

在地球开启逃逸时代之后,许多民间观测者发现太阳似乎没有像之前科学家预测的那样膨胀,反而是保持了原状,于是这些谣言使得他们开始暴乱:

“公民们!地球被出卖了!人类被出卖了!文明被出卖了!我们都是一个超级骗局的牺牲品!这个骗局之巨大之可怕,上帝都会为之休克!太阳还是原来的太阳,它不会爆发,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它是永恒的象征!爆发的是联合政府中那些人阴险的野心!他们编造了这一切,只是为了建立他们的独裁帝国!他们毁了地球!他们毁了人类文明!公民们,有良知的公民们!拿起武器,拯救我们的星球!拯救人类文明!我们要推翻联合政府,控制地球发动机,把我们的星球从这寒冷的外太空开回原来的轨道!开回到我们的太阳温暖的怀抱中!”

狂暴而无知的民众开始叛乱,民意侵蚀了理智最终使得地球控制室沦陷,而反观那些政府派,为了保护发动机,不得不选择投降,小说在这里透露出了比较主观的情绪,仿佛在结局出现之前就坐实了这些“顽固派”烈士的名头:

“我们本来可以战斗到底的,但这可能导致地球发动机失控,这种情况一旦发生,过量聚变的物质将烧穿地球,或蒸发全部海洋,所以我们决定投降。我们理解所有的人,因为在已经进行了四十代人、还要延续一百代人的艰难奋斗中,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个奢求。但也请所有的人记住我们,站在这里的这五千多人,这里有联合政府的最高执政官,也有普通的列兵,是我们把信念坚持到了最后。我们都知道自己看不到真理被证实的那一天,但如果人类得以延续万代,以后所有的人将在我们的墓前洒下自己的眼泪,这颗叫地球的行星,就是我们永恒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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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刘慈欣笔锋戏谑地描绘暴民们对即将氦闪的太阳颂唱着赞歌:

啊,我的太阳,生命之母,万物之父,我的大神,我的上帝!还有什么比您更稳定,还有什么比您更永恒。我们这些渺小的,连灰尘都不如的炭基细菌,拥挤在围着您转的一粒小石头上,竟敢预言您的末日,我们怎么能蠢到这个程度!

随着投降的官员被残忍地处决,而太阳在刹那间发生了氦闪,顿时人们得知太阳真如科学家预测的那样死亡了,而正是因为那些被处以极刑的科学家和领导者拯救了全人类。如果这种类似普罗米修斯的悲剧性形象在《流浪地球》这个短篇还比较模糊的话,那么在《三体》中这便渐渐被赋予了具体的形象,而这种心理创伤也慢慢显现出了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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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中有那么一个形象叫叶文洁,在You Know When时代饱受侵害,后来因为技术能力偶然被选入雷达峰从事高科技研究与外星文明接触,小说很多时候都很直白地阐述人物,其中有那么一段:

“叶文洁是一位科学女性,她拒绝忘却,而且是用理性的目光直视那些伤害了她的疯狂和偏执。其实叶文洁对人类恶的一面的理性思考,从她看到《寂静的春天》那天就开始了……斑斑血迹装饰着的人类历史令她不寒而栗,而那些思想家的卓越思考,将她引向人性的最本质也是最隐秘之处。”

如果我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刘慈欣写的幻想是否一开始就是基于自己的幻想与创伤,如果是的话,那么我们要探索的便是这种幻想和创伤到底是缘何而起,又是怎样被作者所掩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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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回到《流浪地球》的文本上,这篇小说由于篇幅短所以作者的意思很容易就能展现出来,人类在灾难面前的分裂可以说是必然,但是主权派掌握真理拯救了地球最后却被叛军暴民残酷处决则是作者所设定的情节,其实这里可以再提炼出两个母题:

1. 真理派为追求科学真理而不惧牺牲最终杀身成仁;

2.卓越的人类智囊最终被无知的暴民和变化莫测的天灾所毁灭。

真理殉难者的英雄幻想

刘慈欣曾推荐过一篇小说叫《冷酷的方程式》,并由此阐述了他对于科幻作品中的道德观的理解。这篇小说讲述的是地球派出一个救援飞船给外太空的队伍输送急救物资,但是飞船上溜进去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为了去看在外太空队伍中的哥哥才溜了上来,但是却影响了飞船的飞行,这样的情况下飞船会完成不了任务,不仅不能安全着陆,而且外太空的队员也会因此缺少物资而遇难。而另一种办法就是将小女孩扔出外太空。结局也很显然,飞船的宇航员为了救所有人将女孩扔出了船舱。

其实刘慈欣所面临的问题也就是1976年由Philippa Foot提出的电车难题(The Trolley dilemma),

Imagine you are standing beside some tram tracks. In the distance, you spot a runaway trolley hurtling down the tracks towards five workers who cannot hear it coming. Even if they do spot it, they won’t be able to move out of the way in time. As this disaster looms, you glance down and see a lever connected to the tracks. You realise that if you pull the lever, the tram will be diverted down the second set of tracks away from the five unsuspecting workers. However, down this side track is one lone worker, just as oblivious as his colleagues.

So, would you pull the lever, leading to one death but saving five?

是让五个人是还让一个人死的选择难题进一步被后来的人演化成,你是否愿意刻意杀死一个人能够拯救五个人,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道德命题。当面临主动选择杀死一个人来换取集体利益时,很多人会拒绝做出这样的原则,但是在面临紧急问题比如战争、灾难时或许人们会有所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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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刘慈欣在谈论科幻的价值观时显然和蚁群遭遇火灾时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作者在写作《流浪地球》的时候写的是自己作为个体愿意为真理而牺牲自己的幻梦,在他理解中,真理是在人性之前的,但由此推论读者自然会想当然地认为作者认为对真理的掌握程度决定了人价值的高低,那么面临灾难的时候自然有了所谓的主观牺牲次序,这也就是为什么刘慈欣被诟病为“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原因。

实际上,刘慈欣的《流浪地球》只是他的内心想要成为真理殉难者的英雄主义投射,而并非一种社会达尔文理论的弘扬,所以一下子给他戴上这样的帽子难免有点上纲上线。

 创伤的重现

谈到第二个主题,不得不谈到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创伤文学,由于一战出现了大量的PDST症状,弗洛伊德也开始对自己原先所提到的“梦是对愿望的满足”的理论做出了补充。

刘慈欣小说中出现的这种毁灭性暴乱其实是有历史根据的幻想,根据弗洛伊德的“愉悦原则”,刘慈欣在创作的幻梦中确实也是实现了对这些暴民的惩罚——人类残害了自己的领航者,最终面临了混乱的悲剧。但他的悲剧幻想似乎又有更深层次的意义,也就是前文提到的对创伤的复现以及小说中展现的“死亡意愿”(Death Wish).

首先在刘慈欣的作品中其实这种天灾人祸式组合的灾难并不少见,恰好符合弗洛伊德所说:

Dreams occurring in traumatic neuroses have the characteristic of repeatedly bringing the patient back into the situation of his accident, a situation from which he wakes up in another fright.(Freud 11)

说回刘慈欣的背景,刘慈欣出生于1963年的北京,他的父亲曾是煤炭业的干部,却在You Know When时期被下放到山西当了矿工,时常接受批斗,而这场人祸对于年幼的刘慈欣显然影响巨大,不然他不会将这个灾难现场如此细致地在自己作品中一遍遍地表现出来。

除了人祸,天灾同样对刘慈欣的童年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当年农村基础设施简陋,一旦出现洪水便会造成大规模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1970年,刘慈欣所在的村庄附近遭遇巨大洪水灾害,几十座大坝顷刻决堤,而那一年刘慈欣才只有7岁。

刘慈欣的科学幻想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创伤重现,他在自己的幻想中不断地将自己带回到当年的灾难现场,重新感受着那些愚昧暴民们的残忍和无知以及强大天灾的无情和残酷,而这也使得他一次次在幻想中面对着自己的极端恐惧。

人的生命是注定有起点和终点的,人生真实目的是死亡,由此弗洛伊德认为,人一旦遭遇重大创伤,神经系统为了防止刺激过大而损坏机体便会选择自动休克,这也就是文学中常常提到的人对于命运的屈服,亦弗洛伊德所谓的死亡意愿。由此,悲剧幻想也就比较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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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正如刘慈欣的其他作品,一次次地重复着人类面临的来自自身和自然界的死亡威胁,其实也正是重复地陈述着作者潜在的死亡意愿。

所以,从刘慈欣的幻想作品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去考虑其实还是相对好理解的,小说一方面展现着作者对自己视为真理的科学(学科)的追求幻想,另一方面则以不同形式复现着刘慈欣童年时期的天灾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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