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无论你听没听过无脚鸟的故事，你一定遇到过一个幻想着自己是无脚鸟的人，挥霍着拥有的一切，被好多人爱着，也爱着好多人。这样的人，大都有着让人着迷的特质，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攻陷对方 像《2046》里周慕云对白玲，像《东邪西毒》里黄药师对慕容嫣，而最会使用情话与眼神的非张国荣在《阿飞正传》中饰演的阿旭莫属。
吴宇森说过，王家卫一生只拍了一部电影，就是这部 《阿飞正传》，让墨镜王从此有了属于自己的电影风格，无故事框架，无点明的对白，初看总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这部公映于1991年，刻画了香港1960年代年轻男女飘忽不定的生活缩影，其实描绘的是将面对 97回归 的大部分港人迷茫不知所措的心态，阿飞在粤语中，专指那些玩弄女青年感情的无业游民。电影的拍摄过程艰辛而漫长，每一天拍摄的台词剧本都是临时想好，即兴而拍。
某一天的下午三点钟，钟表的走针声音从未有过的清晰，一个身影闯入，这是《花样年华》 《2046》的开始，也是一切故事的开始。影片开始出现的苏丽珍（张曼玉饰）是在南华会小卖部的售货员，单纯善良却又满腹心事，没人买东西的时候就在一个人发呆。阿旭（张国荣饰）的到来让她好奇，“你今天晚上会在梦中见到我” 阿旭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听到这句话的苏丽珍茫然不知所措，发现阿旭离开又着急望向他的眼神，既是想否定也是想认真观察这个给她带来莫名压力的陌生人。
而接下来阿旭压迫性的话彻底让苏丽珍的敏感没有了防线。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承受不了一个用无辜又坚定的眼神对你说出的这番话。
阿旭：“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
苏丽珍：“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我而记住那一分钟，但我一直都记住这个人。之后他真的每天都来，我们就从一分钟的朋友变成两分钟的朋友，没多久，我们每天至少见一个小时。”
但是对于跟随表姐来香港的苏丽珍来说，最大的渴求是一份安定，在阿旭拒绝了她结婚的要求之后，终究是不欢而散。
阿旭跟养母一起长大，养母却一直不肯告诉他生母的情况，两个人相互对峙却又相互关心，暴打了欺骗母亲的小白脸，愤怒的情绪宣泄而出，也因此遇到了另一个女人，舞女露露（刘嘉玲饰）。露露也许在遇到阿旭之前同样可以将感情玩弄于股掌，但是却对一切无所谓的阿旭失了阵脚。因其特殊的职业，在工作的地方叫露露；在普通私人关系中叫咪咪；在家人面前才叫最本初的、带有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普通香港女孩色彩的“梁凤英”。在与旭仔相识的第一晚，就说出了她的本名，也动了真的感情。初到阿旭家就关心房租琐事，也表明了她的大方张扬，贪慕虚荣与苏是不同的两种性格。所以她对阿旭的感情外向而大胆，一次次的争取和试探她自己的主动权。正是这样的不顾忌自我也让阿旭的朋友歪仔（张学友饰）对她一直迷恋。
不过无论是苏丽珍还是梁凤英，我们丝毫看不出阿旭的眼神里有过挽留的神色，看不出他的心思到底属于谁，沉默的冷暴力，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是否动过感情。在苏返回他家恳求重新回到他身边，在为了他不惜放弃安定，不惜放弃尊严的迁就，才说出“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开心的”这样的安慰之语。对于随后露露的宣夺主权也冷淡处之。
“你走出去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你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是这样子。”
“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个女人，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会喜欢哪一个。”
有些人生来适合恋爱，天生的性感，无论做什么都能引得身边男女爱慕的眼神，这样的人大都如此疏离，不拒绝也不接受，只是不可方物的存在于自己的世界。所以当张国荣跟着曼波舞曲，穿着白背心在暗绿色调的屋子里随性的扭动腰肢的时候，你看他迷离的表情，无情又无辜。你会忘了这是那一年刚刚宣布退出歌坛轰动全亚洲的天王张国荣，还是在与世界对峙的花花公子阿旭。无脚鸟的对白响起，所有爱恨情仇现实虚妄都不重要了。
在露露刺痛阿旭心里的底限，提出要自己赚钱包养他的时候，阿旭并非以往的冷淡对峙，而是将露露推出门外，从此似乎便是彻底分别。我们似乎明白了阿旭心里真正介意的人是她的养母，他反感养母只因年轻男人对她好就拿钱包养人家，也不肯放养母离开他。当你看到旭仔说：“到时养不了了，大家抱着一起死”时养母从梳妆镜转身的那个表情。换着是当代母子关系，肯定会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但是养母的眼中只有满满的伤心的泪水与自责。“我也只是想保护你，他们根本不想要你”听起来像是哪个家长的欺骗。养母守着这句话十几二十年，只是因为母子的关系变质、恶化，一直没有说出口，以至于最后说出来了，竟像是一个笑话，但当这成为事实，对旭仔是毁灭性的。但终究养母受不了阿旭对自己的伤害，告诉了他生母在菲律宾的住址，也为了戳破他的幻想。
“我受够了……你想飞呀？好，你飞呀！你要飞就飞远一点，你不要有一天让我晓得，你一直在骗自己。”
“1961年4月16日，我终于来到我亲生母亲家里，但是，工人说她已经不在了。哼。当我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我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望着我，但是我是不会转头的，既然她不给这个机会我看她，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这段阿旭的独白张国荣念得愤恨，近乎咬牙切齿的感觉。当一个人终于发现自己所相信的所依赖的所寻觅的所追求的全是泡影的时候，世界对他来说有何意义，就算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烂醉街头。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后的依靠，去美国寻找他的养母。此时的他生无可恋，其实在影片拍摄的时候，王家卫让他选择了自杀，从菲律宾的高架大桥上跳下去，可并没有剪到影片里，而是用了更加隐晦的方式，不知被哪路冤家在火车上开枪打死。即便是在生命的最终刻，阿旭也没有丝毫表现出混乱的模样，用最后一点力气竟是在研究死前最后一眼会看见什么。是电影片头时出现的景象，连绵不断大片的绿色椰林以及混杂其中雾蒙蒙的天空，让人绝望的生机勃勃。
影片的美术指导周叔平在王家卫后来很多电影里，比如《春光乍泄》《重庆森林》都用了大量暗绿色调，可是都不如在《阿飞正传》中用的纯粹自然，在一片深绿色调的视觉冲击中，你能切实的感受出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每个人都生活的那样疲惫，甚至于阿旭的生命在一片绿色中的陨落，你都会替他感到宽慰。
在电影中与无脚鸟阿旭形象完全不同的警察阿超（刘德华饰），他的踏实也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另一类年轻人，一心一意奋发向上，遇到感情失败伤心的苏丽珍后，真诚的开导她，劝她从“一分钟”的感情里脱离出来，让人想起一句话，“你那么擅长安慰人，你一定度过了很多自己安慰自己的日子吧”。阿超对苏丽珍的情感很微妙，即便是喜欢，也要等对方开始第一步，这样的方式在《阿飞》现实却又没有结果的可悲。在母亲去世后，阿超选择了去菲律宾跑船。因此偶遇了阿旭，为了心里的那个人，他在阿旭临死前仍旧不死心的问他
阿超：“去年四月十六号三点你在做什么？”
阿旭：“她告诉你的啊”
“要记得的我永远都会记得。”
其实，没有人能忘了那些生命中的温存，拒绝她一次，让她能好过一生，而自己本无定性，最终也是客死异乡的宿命。
“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从一开始飞就可以飞到死的一天才落地，其实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这只鸟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或许如看过的一篇影评所说，《阿飞正传》是借60年代背景，讲述90年代港人的心态，但是对众多观众来说，不见得会从中参悟到一个大时代的背景，一个人能够被触动的，不过是自己曾经有过的相仿的心境罢了。其实每个人在每个年代，都可能是那只飘泊的无脚鸟，或许你根本没有什么向往和追求，生活中早已失去存在感；或许你所向往的，追求的，不知是否有望，最终得到的全是幻灭；或许你记得的事情早已失去，失去的事情不再记得，或许你一生都带着无休无止的回忆过活，将这一切收成仅有的珍藏。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这样茫然地飞呀飞而已，万丈红尘里，漫长岁月中，有谁能真正控制自己的方向。
阿旭的故事结束了，而另一位梁朝伟饰演的阿飞出场，绅士般慢条斯理的装扮妥当，开始了没有结局的阿飞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