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笼子里的野兽

《动物凶猛》初闻书名,便觉有一股野性扑面而来。读罢此书后,深感作者冷峻嘲弄的笔调像一柄已然生锈的钝刀,翻弄着人们心底有关青春的不堪记忆,不至于刀刀见血,却也隐隐作痛。

《动物凶猛》的背景设定在70年代,正是混乱的“文革”时期,全国人民人心惶惶,忙着“革命”,应有的社会制度仿佛已经失效。但这对于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好时候,他们没有了绝对的管束,原始的生命特征开始迸发、叫嚣。

作者说:“我感谢我所处的那个时代,在那个年代学生获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学习那些后来注定要忘掉的无用的知识。他们的父亲大都在外地的野战军或地方军区工作,因而他们像孤儿一样快活、无拘无束。”

是的,作者笔下的主人公“我”及“我”的朋友们都是大院子女,这是一群特殊的群体,他们都有着令人称羡的家庭背景,遗传自父辈的血性使他们自傲、狂放不羁,这在他们的青春期表现的尤其明显。

青春期来的是那么突然,令“我”措手不及。可是“我”究竟是谁呢?写至此处,我猛然间想起,这个“我”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名字,也罢,没有就没有吧,“我”就是我好了,也许,“我”真的就是我。我迷恋上了开锁,每打开一把锁就像开启了一个宝藏,这种活动让我乐此不疲,也消磨了我在这个年代中显得无比悠长的时光。可是她出现了:“我不记得当时房内是否确有一种使人痴迷的馥郁香气,印象里是有的,她在一幅银框的有机玻璃相架内笑吟吟地望着我,香气从她那个方向的某个角落里逸放出来。她十分鲜艳,以至使我明知道那画面上没有花仍有睹视花丛的感觉。”这是青春性意识的萌动,我在一瞬间仅仅通过一个相片便迷恋上了她,除了青春时沸腾的荷尔蒙还有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功效?是荷尔蒙让我“爱”上了她,哪怕这“爱”是虚幻的,也让我深陷泥沼,不能自拔。

青春里不仅有性,还有暴力,还有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我和我的朋友们为了逼不得已的义气而故作豪气的拿起砖头,我在这次战役中尤为英勇,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融入这个圈子。哪怕是我要拍烂板砖,将其狠狠砸向我的同学,尽管我们玩的还不错。多么可笑啊,这就是青春,充满了破碎和残酷,脱离了法制的年轻人,却不能脱离集体,为了彰显存在的意义、为了展现自我的价值,不惜赌上人命,也要云淡风轻、谈笑自若,像一个真正的大爷,一个“顽主”,其实内心早已掀起澎湃的巨浪——悔恨的巨浪。

这是青春,自卑又自傲、自怜却自大,畸形的无药可医。我的身边没有父母、老师的严厉管教,我是一只猛兽,本应一世逍遥,为何还在笼中?因为我是人啊,是人便逃不开枷锁,逃不掉心笼,人是群居动物,永远要在他人身上找寻自己的价值。

这是混乱的年代,我可以无视一切,却不能无视人的原始本能,我需要朋友,需要女人。在游行时,我脱离同学走向高晋、方方等人 ,我感受到了高人一等所带来的快感,我有了朋友,可是女人呢?

米兰就是这个女人,她性感、丰腴,像一个多汁的水蜜桃。我无法抵抗她的诱惑,我迫切的想和她见面、认识。终于,我在路上等到了她,像个老手一样与她攀谈,我成功的和她建立了联系。在她的身上我渴求的是一种温暖,也许此时的米兰在我的心中是母性的象征,我对她的感情是单纯的、温馨的,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渴望着她,我认为她是我的,永远都是。因此,我毫不犹豫的把她介绍给了高晋和许逊等人。可是她和高晋越走越近、越来越亲密,独独把我抛在一边,这让我如何受得了?

我嫉妒、我狂躁、我不由自主的开始辱骂她,此时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变了:“她在我眼里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光彩照人的风姿。我发现了她脸上的斑点、皱纹、痣疣和一些浓重的汗毛……再有就是她的笑,微笑时尚属可人,一旦放声大笑,那嗓音就有一种尖利、沙哑和说不出的矫揉造作,浪声浪气,像那种抽烟嗜酒的卖笑妇人的抖骚……一言以蔽之:纯粹一副贱相!”

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十五岁的我,没有理智,就像一只猛兽在极度饥饿时丢失了猎物,青春期的我正是生命力最蓬勃的时期,我只凭着一腔热血,无法自制的行进着。我强暴了米兰,因为她“活该”,谁让她不属于我?谁让她勾引别的男人?我强暴了她,像一个野兽一样标记她成为了我的所有物,这是兽性的爆发,强暴了她,却也撕裂了我人性的一面。自此,我的青春像燃烧殆尽的烟花,连残渣也被风吹去。从此以后,我不再活着,像俗世中成千上万的披着人皮的成年人一样,将在灯红酒绿中消磨生活,猛兽再无出笼的机会。

多么残酷的青春啊,作者用疏离冷峻的笔调写尽了青春的肮脏与龌龊,像一曲绝望的挽歌,道出了多少人深埋已久的不堪的青春记忆,直击每个人心中的痛楚。青春是生命中最浓重的一笔,这一笔是灿烂还是荒芜只有自己知道,它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滋生腐坏的温床。谁都可以在《动物凶猛》中找到当年的自己,找到囚禁已久的猛兽,青春一去不复返,不知是好还是坏。

作者似乎有意在消解作品的真实感,从文本一开始,作者便常常跳出文中的“我”,或议论、或评判,姿态老练,语气成熟,与文中青涩、冲动的“我”截然不同,像一个在完整的社会制度下成长起来的拥有健全人格的成年人,怀有强烈的自省意识。以至后来,这本书已从一本自我回忆录变成满口胡言、撒谎成性的文学小说了,让人颇觉怪诞,又横生趣味,因为“我和米兰根本就不熟”,这从根本上推翻了小说的真实性,光怪陆离之感呼之欲出。可是作者为什么这么写呢?这首残酷的青春史诗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实存在的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或许不是作者亲身经历的故事,却是我们共同的青春记忆。

你笼子里的猛兽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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