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 十岁之前

文\当归姑娘 

【这是“她说”系列的第二篇文章,讲述关于她的故事和情感】

她说 | 十岁之前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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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回到八岁那年,我依然选择从那个陡坡冲下去。”

唐欣欣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表情对我说出这句话的,就像她说这句话的表情,她的二十九年一直是孤注一掷地活着的。


NO.1

她说,十岁以前,我最早的记忆是在两岁的时候。

那时,后院锣鼓喧天,戏文唱的凄凄艾艾。红烛摇曳在十一月的冷风中,小灯泡发出昏黄的灯光,夹杂着细细的啜泣声,整个黑夜凄凉又无助。

那是她七十多岁爷爷的丧事。她跟堂姐躲在奶奶的房间里,并排坐在小板凳上,姐姐怀里还有熟睡的妹妹。

那时,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不敢大声哭,因为大人很忙,根本没有闲暇管你的哭泣和委屈。

“这大概是你心病的起源,组成你噩梦的一部分。”我说。

她说:“算是吧。在我仅有的两岁的记忆中,爷爷就是我的噩梦。你知道……那种,一出生就注定被嫌弃的感觉吗?大概现在生活优越的孩子们是不会感觉到的。

我们的家非常传统。阿姜,你知道,在农村都是这样,女孩子出生在这里,就不能有什么怨言。大多数女孩,九岁上学,十四五岁就辍学外出打工。二十三四岁,父母亲人就该着急嫁不出去了。上学,对她们来说,是天方夜谭。

两岁的时候,爷爷是家里最不待见我的人。记得有一次,我偷吃了姑妈买给他的麦芽糖,被他直接踢向了墙角。那种疼痛感,现在想来还是很清晰。后来,我在没敢时常在他面前出没。

长大后,从奶奶、伯母等人那里得知,生于长于战争动荡年代的爷爷,脾气异常暴躁。他强权,很多时期当过干部,时常一副凛然的面容。老了的他满头白发,抽烟筒,爱喝酒,喝到醉生梦死。后来,我想,当年他的那一踢,如果下脚中些,或许,我只能享年两岁了。”

我沉吟,“这些事离现在都已经二十七年了,他的尸骨早化成尘土,却还能影响你至今。你试着放下过吗?”

“我试过。有很多年,我都不记得这些事了。或许是我刻意忘了,实际上我并没有忘记。

他的墓地就在老家旧房子南面约八百米的小山坡上,十八岁后的清明节,我再没有去扫过墓。

我一直觉得,我的自卑和挣扎都源于此。就算现在跟你讲出来的时候,我也觉得,我大概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份认知。我不能原谅,不能听从命运,拼命都想要改变这份悲哀的出身。”

十八层的窗外,高楼林立,车船鸣号已模糊。雾霾下的城市似仙境,一个有毒的仙境,现代人在充满毒气的环境下忙碌,赶在生命消逝之前做下一番贡献。



NO.2

人在十岁以前的记忆一般都很模糊,而唐却记得一些事,那些扎根心底,刺进骨血的事。

她说,七岁那年,父亲的厂破产。全家举债回到乡下,那时我记得,我坐在刚装好的床上蹦跶着,全然不知陷入困境的事实。

那时是亚洲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整个香港珠三角韩国日本经济一片萧条。那时家里的饭桌上不再有鱼和肉。那时母亲生了第二个弟弟。

大概是从那时开始,父亲开始对母亲拳脚相加。常常白天,我不敢回家,傍晚躲在屋角,听着父亲的咒骂和母亲的哭泣。父亲一脚脚一拳拳往母亲身上招呼,有时还会听到棍子打在墙上的噼啪断裂声.....那就是噩梦一般的声音。

阿姜,你知道吗?每次事后看到母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都后悔了,我为什么不去阻止?直至后来母亲带着二弟离开。我恨了他们很多年,恨他们让我如孤儿般长大。恨他们抛弃我。

可是,明明是我先抛弃了他们!我有什么资格埋怨?

我记得我的第一个文具盒,用了一学期后,锈迹斑斑,我把它扔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那时我想,大概我就是那个没用的文具盒,所以母亲带走弟弟,遗留下了我。

上小学后,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同别人不一样。也亲眼见到,伯母把两个不到十六岁的堂姐送上去往深圳工厂的长途汽车。那时,我发誓,我要念书,考第一名,这样,多了跟大人谈判继续念书的筹码。只有我学的好,我表现的聪明一些,他们就没有理由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让我辍学的理由。

我记得我的第一个同桌是个男生,村里非常安静的一个男孩子。后来,他转学到市里去了,为此,我庆幸了很久。因为,他并不聪明,拼音学了一个学期都没学会,而我半个学期学完。可是他家有钱啊!所以他可以在市里念更好的学校。

于是,那个喜欢捏学生手指头的老师,将目标转向了我。捏他的时候,由于他的安静寡言,所以不会担心被家长得知(不过得知也没所谓,长辈们奉行的是棍棒下出龙凤)。捏我的手的时候,听着啪啪啪的指关节响,闷闷的疼痛,自手传至心,神经都像断了很多根。

庆幸的是,我在一年后就摆脱了这个奇怪癖好的老师,而且,我在以后的日子里,碰到他会绕道走,绕不过,绝不会主动开口打招呼。后来想想真的可笑,我的启蒙老师,竟是个会体罚的书塾先生。

那时,我发誓,小升初一定要考到重点中学去!至少,那里有着乡村学校所无法比拟的条件,以及那百分百能上市里最好高中的机会。这样,我就离大学近了一些。这样,我就离独立近了一些。这样,我就离打破村里没有女子能上大学的魔咒近了一些。


NO.3

我双手抱胸,坐在她的对面。面前茶几上的茶水再一次滚开了,白雾氤氲升起,她那稍显苍白的美丽脸庞,像虚无缥缈的面具娃娃。

“你是否觉得,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让你的人生大不同?”我抿了一口茶。

“那是自然,否则我怎会有如今的成就?怎么会有如今的我?”

“女孩子早熟,不是什么坏事,可也不是好事。你的童年里,阴暗面大于有阳光的那一面。即使你不想承认,你无法否认,如果失了这一切的经历,你无法成为完整的你。尽管你极力想忘掉,想抛诸脑后,想在不断更新的身份下幸福地活着。可是你,仍在意着不是吗?”

“是的,我在意那见鬼的年代!没有网络,没有朋友,只有书本的年代。却有件事一直梗在心底,说不上有多忧伤,也说不上有多痛苦,只是隐隐地不安。”

她笑了笑,不达眼底心底的笑都是凄凉的。兴许空调开着有些热了,她把开衫毛衣脱下来里面是一件米黄色的针织套裙,即使坐着,仍能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八岁那年,那个炎炎夏日,我骑自行车从学校回来。我永远记得那辆破旧的黑色有着横杠的凤凰车,也永远记得那段坎坷的斜坡,我甚至没忘道路两旁桉树的排列模样。

我骑车从那个斜坡上冲下去,第一次不想刹车,大概你会觉得那个年龄的孩子都喜欢冒险吧。可是,不是,那时我是想尝试死亡的感觉,我想知道,放手一次会不会死,我还能不能感受这个世界?

于是,很不幸,我摔了下去。我不知道当时摔的多严重,只是,上衣裤子都有撕破,大腿手肘血流不止。脑子懵的,心里慌乱极了,路旁的草丛都沾着血,地上洒落的书也沾了些。

下午四点多,大人们在田里劳作,小孩子呼朋唤友在村内玩,没人在那个时间段经过这条小路。我只能蹒跚站起,拾好书本,推起自行车,回家。家在隔着小溪的那边山脚下,在过小桥的时候,我将车仍在树下,跳进了沁凉沁凉的溪水中。

我洗去脸上身上的泥垢,清凉的溪水滑过全身,明明应该很舒服,我却颤抖不止。那一刻,我发觉,不会有人关心你,没人在乎你的死活。你知道那种源自内心的惶恐与委屈吗?”

我把茶叶包从杯子里拎出来扔掉,递给了她。她本是业界有名的女强人,头脑聪明,手腕强,雷厉风行,从不把一切复杂的情感表现在脸上—— 除了在我这里。

“我不希望你彻底放下过去,我只希望你带着那份恨意衍生出来的狠劲活着。可是,你就是只浑身毛刺的毛毛虫,旁人一碰就要遭殃。你要试着,将你身上的刺儿拔去一些,试着带着柔软的身心走进别人,或者,让别人走近你。为了事业,为了成就,总要有些牺牲。”

她捧着茶杯,沉思良久,眼神放空。我顿时觉得,有智慧的美人从来都不怕失意的,她是被旁人捧上了一定高度,如何走下来且看她的造化了。

我甚至有些嫉妒地想,如果你退出了这场金钱游戏,那就没什么好玩的了,你永远沉溺其中,直至溺毙了最好。我有时恨自己恶毒的想象。

可她是个好女人,不是相夫教子的好女人,是在商海搏击长空,又守诺回赠社会的女人。尽管她还不到三十岁,可她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可以刻写一块泣血的碑。

“不,你不知道,在那次“死亡游戏”的尝试中,我失去了一个女子珍贵的赤子之身,我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身心里流失了。我那么自卑,却又那么孤注一掷,无非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你看,我失了家人,失了自己。或许有许多人尊重我敬佩我,但是你知道的,那不是爱——不是我要的爱。”

“你是觉得,家人之爱、朋友之爱、爱人之爱,应该比你现在的一切都重要?”

“是的,在我成功后,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如今,找一个真心爱你,而不是爱你的钱爱你的成就的人,太难了!”

我默认。



送走唐欣欣的时候,我审视了她那些童年的隐秘事。这些事大概那些名人刊物,或者商海传奇人物之类的杂志会很感兴趣吧。可是我不会出卖她,尽管,我从她眼中看到了出尘脱俗的美丽,以及心中那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想。不会的,她应该不会那么做的——她怎么舍得丢下上万人的生活去伴青灯!

可,她临行前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想。

她说,或许我该放空自己,寻找无欲无求的生活是什么感觉。

也许一个人一生总有许多苦难,或许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谁又能说得准呢。

命运不同你开玩笑,一开大约就是致命的。


2017/09/13 完  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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