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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边那个有着刘德华样英俊潇洒面孔的青年，双手枕在脑后，灰黑的背心下隐隐绰绰马甲腹肌的边缘沟壑。老婆虾卧一旁，双手抱拳在胸，头倚在对方的腋下。两人睡得香甜，痴笑呼吸。
哪个正常的男人可以容忍这种场面？
我要出走，结束这段混乱屈辱的生活。微微起身，保持静止，没有引发什么异样，转腰，下床，拎着拖鞋，旋动把手，蹑足闪身，轻掩而出。
客厅里夜光皎洁，肃静地渗人。沙发上侧躺着一位，银灰色的西装舍不得脱，随着佝偻腰身扯变了形。貌似我的手机还捏在他手里，算了，不带了。
隔壁房间居然还亮着灯，书桌上趴着一个人，瓶底厚的眼镜片朝下，镜子腿单立着。不用看，肯定是胡子拉碴广口大裤衩T恤不系扣的宅男。
这家都成了什么样子！温馨私密的二人世界，硬生生成了男女混居的大车店。
关上防盗门，冲出楼道，站在月朗星稀空无一人的小区中间，刚刚憋闷地喘不过气才略有好转。
“尹哥，这么早？一起跑步？”
被人猛地拍了下肩膀，差点魂飞魄散。
眼前飘过一根亮黄的头带，至少小了两个号的紧身弹力运动衣根本无法约束那颤颤巍巍抖动的肥肉，它们肆无忌惮没有一点儿羞耻心地裸露在外，好像叠放的呼啦圈。
“哎呀，让你们跟着我！”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飞起一脚，踢向对方中间隆起的部位，不待反弹，又一拳抡过去，砸在脸上......
2
第一次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是22年前。上大学第一个国庆节。
宿舍只有我和老四是外地人，那小子借口给同乡修电脑，乘势摸了妹妹的小手，一起拉着去看电影。我睡遍7张床，最后还是感觉自己的舒服，更适合打发冷清无聊的时光。
天热得身上像抹了一层胶水，腻腻乎乎地粘手。宿舍大门四敞，恍惚看到阴暗的走廊有个男孩探头探脑地张望。
肯定是那个保洁阿姨的孩子，懒得管，扭头继续睡。不一会儿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一个脸色苍白瘦弱的孩子正翻着我的抽屉。
“哎，哎，谁家孩子，干嘛呢？！”
不等我转过去抓他，人家一溜烟跑了。追到门口，走廊空空如也，踪迹皆无。看来是惯偷啊！好在东西没有少，只是几张家庭合影散落一桌。
晚饭回来的时候和传达室大爷抱怨，结果保洁阿姨请假回家了，老头也没看到谁带孩子上楼。我是个较真的人，开玩笑非要看下监控。
黑白屏幕上只有我站在楼道里四下察看，之前之后别说孩子连个同学都没有。我有些头皮发麻。
当天晚上找了个人多的网吧熬了一夜。
后面这孩子屡次出现，逐渐让我摸到了规律，基本上就是学校人少放假的时候，他才鬼鬼祟祟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莫非有什么冤情要我替着伸张正义，还是看中我哪里天赋异禀准备介绍姐姐小姨认识？壮着胆子，远远地找了个机会喊话。
“那个，小伙子，别怕，聊聊？”
3
他翻着我的通讯录，被发现时正盯着其中一页发呆。听到我叫他，眼中尽是惶恐，下意识又要往门外蹿。
看到对方心虚，我就平静多了，大大方方坐到他的对面，仔细端详。似乎比之前看到的长高了些，怯生生瞪着大眼睛。
“快过节了，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他居然开口说了第一句。
之后见“小鬼”的日子里，听到最多的也是这句，问他别的事情，也不回答。不贴身跟着，没做其他恐怖吓人的事，所以不招烦。
其他几位就完全不一样了。
西装男第二个出现，几乎寸步不离。明明道貌岸然，却不分场合，随时随地地杵在你面前，还直勾勾盯着你的眼睛，仿佛谁欠他钱。
第三个是花样肌肉美男“刘德华”，他能做的不简单是让你自惭形秽尊严全无，还深度介入我的私人空间，恬不知耻外带理直气壮。
说实在的，一身曲线毕露运动衣的胖子，对我是最好。没有嘘寒问暖，但时时提醒刚吃完饭别坐着，看电视的时候起来活动活动......因为长得实在恶心，画面辣眼，我还是选择了无视。
最晚看到的是眼镜兄，不修边幅文绉绉的。眼神忧郁，时时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如果是个稍有些姿色的女子，那定是楚楚动人惹人怜爱，有按捺不住想揽肩入怀的冲动。可惜，长得仅是比胖子不那么反胃罢了。
4
能想象一票奇形怪状的人，挤在你身边，一睁眼就喋喋不休争论不止。出门前呼后拥，好像很威风的样子，可真遇到什么情况，转瞬不见。
在习惯之前，我也是迷茫、困惑、无助、挣扎过的。
“妈，您忙不？想和您唠唠。”
“上周你爸不是刚汇过钱吗？”欲哭无泪，亲人之间已经冷漠到只能谈钱了吗？
“不是妈，钱的确没收到......不过，我今天想和您聊点儿别的。”
“谈女朋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此处省略上气不接下气各种花枝乱颤不听劝的“哈”上百个）”等电话那端累了停下来时，才知道笑错了，可至今拒不解释为什么开心。
“妈，我爸有什么特异功能没有？”“您呢？”“我是您亲生的吗？”“您相信阴阳眼吗？”“不，不是，我就瞎说，刚看了部电影。”“那啥，没事了，真没事，不过钱真没到，我爸汇了多少......”
“亲爱的，今天我发奖金了，晚上请你吃饭？”
“真的啊，多少钱？”突然心塞，难道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自带见钱眼开的属性？
没有结婚前，吃饭的地方人均都不能低于200元的。
法式西餐厅的一角，灯下女子娇羞动人，貌似没看出来刘德华就坐在我腿上，一旁西装男焦虑地走来走去。
吃鹅肝的时候，运动衣跳出来，义正言辞地告诉我，眼前干面包上那块薯片大小油汪汪的东西，会引起一大堆没听过的病。没有理他，只记得味道有些腥臊，性价比真TM不如毛血旺。
5
没人看得见我常年有一个班的虚拟团队，我也看不到其他人有。
如果只是人多嘴杂，对我并没有太大害处，曾经用主席当年菜市场学习的故事勉励自己，在恶劣的环境里还能茁壮成长，将来必成大气。事实证明，充耳不闻，反应迟钝，才是最后练就的本领。
最不能忍受的是，他们居然组团观摩我的夫妻生活。
最开始只是刘德华，轻蔑坐在床边，笑容透着不屑。我只能咬着牙，昂着头，变换着姿势，奋力腾挪，仿佛在汇报演出，每次比之前多了几秒，就期盼的眼神望向他，只盼给些掌声。
没两年西装男也挤过来凑热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有一天受不了，贴着耳朵低语，“差不多行了，明天还上不上班？”。一句话丢盔卸甲，颓然在侧。
近几年又多了运动衣。总觉着背后那满眼的心疼，怪怪的，可又赶不走他。愉快开心的事，现在有点儿爬雪山过草地的艰辛，需历经千难万险才勉强完成任务。偶尔听到运动衣低低喊着加油，腰眼处暖暖地被人助推。
从此1米八的床上，我和老婆中间必躺着这三位尊神。曾经私下里严厉交涉过，可每个人都振振有辞，言之切切。一个说对女性要爱护，无论是视觉上还是触觉上；一个说激情要节制，不管多喜欢滥了就腻了；还有一个说身体要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都四十的人了，用你们教我！
6
“还有诗和远方。”
连着几天长会，从嘈杂的办公室逃离，小花园遍地金黄的银杏叶。他插着兜，午后阳光斜打在成绺的过耳长发上，裤衩背心清凉的装扮显得格格不入。那一刻竟然被打动。
和眼镜宅男最谈得来。
正是因为他的介绍，我才找到了。正是因为他的鼓励，我才坚持着日更。
“写小说很辛苦的，没时间就写写诗吧，大家都这么干。”他的笑很温暖，让你没有一丝抗拒的能力。
“还有没有投机取巧的路子？”他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些许的悲凉。
“也可以琢磨创作些微小说，也算有点含量。”笑容尴尬，已经转头不再看我。
每次大家吵作一团，只有宅男远处观望，本来是冷冷的，可一迎到我的目光，马上柔软起来，点点头，做一个fighting挥拳的动作。
为什么总有一种想和这个男人私奔的冲动？
我也的确找到了摆脱大家的方法。
7
老婆单位工会组织出国旅游，我作为家属有幸陪同。
小鬼、运动衣、宅男，连家门都没跟着出，与我依依惜别。
在候机厅发了最后一封邮件，关了手机。西装男仔细看了旅游指南里上网限制的说明，忿忿离去。
只有刘德华死皮赖脸地坐在老婆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导游出现，说是有人突发状况无法一起出行，为了确保不增加费用，要求男女生分开，换成三人间甚至四人间，夫妻同住只有单加钱才行。
本来行程就很紧张，晚上主要任务是确保休息质量，想想加钱也不合算，没有提出异议。
终于回到了我和妻子的二人世界，刘德华站在候机廊玻璃门后面，一脸哀怨。
飞行的10几个小时里，前所未有的平静，美美地睡了几个世纪一般。老婆和周边同事聊得正欢，我也插不上什么话，醒了听两句，然后又昏昏睡去。
有那么几个时刻，还有点怀念耳朵里乱哄哄的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姿势不对，旅游完全没感觉放松，成天逛吃逛吃的，好像比上班在家还累。倒是偶尔会牵挂起他们，不晓得在家里是不是可以和谐相处。
就是这样矛盾，回家开门的一瞬间，原来美好久别重逢的幻想，瞬间破灭。
运动衣的熊抱让我喘不过气，西装男直接甩过来一沓厚厚的文件，眼镜兄皮笑肉不笑地点了头叹口气走开了，小鬼指指墙上爸妈的照片，愠怒地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无言摇头。
刘德华呢？
8
鼻血！我的鼻血！
床上这家伙高叉嫩黄的泳衣，横躺侧卧，右手撑着头。只有最最关键的部位被欲盖弥彰着，不能做任何动作，否则何止走光简直是杀人。
不敢再看，转脸媳妇儿却欢呼着冲过去，最后不知谁提议还是先洗澡再说，温度才稍稍冷却下来。
就此返回循环的轨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累得喘不过气，却已经不会放松休息。想要逃离，早没了自己生存的能力。
“老尹，你在干嘛？！”
罕见清晨的阳光刺眼，老婆蓬头垢面站在光晕里抓住我左右开弓的双手。
计划破灭了。
不远处一辆白底红条的依维柯呼啸而至，围观的群众纷纷闪开。
坐在两个壮士中间，我动弹不得，扭头看见地上一脸血污的运动衣半蹲站起，旁边并排刘德华、小鬼、西装男和眼镜兄，好像为英勇赴死的同志送行，肃穆悲壮。
“是不是看着和你都有些像？”
“嗯？你说什么？”